《中華士兵》：震撼是這樣產(chǎn)生的

趙以攝

　　演出仿佛是處于激流之中，不盡的滔滔，不盡的沖蕩，不盡的回響，不盡的翻卷，不盡的拍岸……這是怎樣驚心動魄的歷史場景，就在一段陡坡，一處懸崖上，不屈的靈魂正在向死而生。

　　這就是話劇《中華士兵》。

　　竊以為，其最大的價值就是用戲劇形式真切而生動地詮釋了什么叫“抗戰(zhàn)精神”。令人驚異的是，這種詮釋竟然不是發(fā)生爆炸聲中，盡管全劇無處不在的是戰(zhàn)場的血雨腥風，但讓觀眾看到最深處的卻是——人的靈魂，人的內(nèi)心情感是怎樣熔煉成精神黃河的，這條精神的黃河又是是怎樣地沸騰、咆哮，激揚著源自五千年中華文明的民族精神的新崛起。

　　這就是觀眾異口同聲感嘆“震撼”的緣由。

　　真實是藝術(shù)的生命。歷史感的實質(zhì)就是歷史的真實，是所有表現(xiàn)歷史生活的戲劇作品的生命�，F(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原則決定了《中華士兵》的歷史感具有高度的歷史概括性，同時又有逼真的歷史肌理，使全劇深刻厚重而又鮮活精彩。

　　“在鴉片戰(zhàn)爭后的100年間，我們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戰(zhàn)爭一敗再敗，原因不全在于‘國貧’，還在于‘失魂’……以渙散之國、慵懶之民抵御如此兇悍之敵，豈能不�。　卑�括渙散與慵懶在內(nèi)的“失魂”是當時國民性的傳染病菌，不予清除，何以言勝！然而，在歷史的進程中，“經(jīng)過許多階段才把陳舊的生活形式送進墳?zāi)埂薄＿@就決定了《中華士兵》中的重要人物須經(jīng)煉獄般的艱難熔煉才能完成精神的重造。

　　宋恩九是個有血性、講仗義的軍人，然而，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至關(guān)重要的是宋氏后代香火的延續(xù)。他家已是十三代單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封建意識終究使他不能成為坦蕩無私的英雄。為了保住自家的獨苗，他曾將投奔延安革命隊伍的兒子宋長安抓起來，關(guān)進精神病院整整兩年。此外，他嗜賭。盡管他在賭桌上為陣亡的冷娃們多賺了些撫恤金，卻無疑是個賭徒。然而，面對日寇斬盡殺絕的殘忍，看到兒子捐軀救國的赤誠，看到參軍的冷娃們赴死報國的忠勇，這位處在生死關(guān)頭的宋旅長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他從牌桌上賭錢轉(zhuǎn)為戰(zhàn)場上賭命，跟日寇拼死一戰(zhàn)；他從守護自家兒子，到獻出自家兒子，卻為給陜西父老鄉(xiāng)親留下“種”，向司令部提出晚一步上前線的獨生子名單……直至在黃河邊，在冒著槍林彈雨的山坡上，部下井銘章、兒子宋長安，先后為保護他而壯烈犧牲，他背著烈士的遺體爬向河岸的懸崖……此時，他的靈魂像是被點燃的火炬，又像是破壁而出的激浪，升華為無私無畏的真英雄：“我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正帶著你奔向永生……謹以至誠昭告山川神靈：我率三秦子弟，盡忠報國。因敵眾我寡，彈盡糧絕，為保民族氣節(jié)，今率所�！�…娃娃兵，寧投黃河，不做俘虜，為國犧牲，事極光榮。黃河作證！”

　　宋恩九和他的士兵們化作了永遠激揚、澎湃的黃河浪濤。從一個舊軍官到抗日英烈，其心路歷程該是怎樣的艱難！

　　更富有戲劇性的是那位一直沉默寡言、戴著白手套的上尉副官陳淮靖，在司令部高級軍官們爭論軍中的陜西籍獨生子要不要留下，晚一步上前線的時候，他突然挺身而出，大呼，那就是雖生猶死！原來，他參加過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當過鎖骨穿上鐵絲、被鬼子兵押向萬人坑的俘虜。他講述了自己屈辱的心理歷程：雖曾目睹了鬼子喪盡天良地殘害自己的戰(zhàn)友、同胞，甚至用刺刀挑起嬰兒，但是他們卻在“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借口下隱忍，銷蝕了自己男子漢的骨氣。而最后，他們的馴順換來的是日寇的機槍掃射，點火焚燒。他摘下白手套，露出灼燒過的黑黑的雙手，像火山爆發(fā)一樣，怒吼出了民族精神的最強音：“這世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恥辱！有比生命、比活著更重要的，是尊嚴！”這是一個從伏地似蟲豸猥瑣，到挺直像泰山高聳的人才會如此擲地有聲。

　　看到這里，觀眾無不迸流熱淚，真如“黃河萬里觸山動，盤渦轂轉(zhuǎn)秦地雷”！

　　逼真的歷史感是這出戲產(chǎn)生震撼的另一個原因。

　　劇中傳統(tǒng)生活方式在特定時代的嬗變和揚棄，從而熔煉出煥然一新的風貌——舊時代，“好男不當兵”，由此又惡化為抓壯丁，更是社會生活的丑陋，但此時愛國青年爭先去當兵�？箲�(zhàn)證明：好男才當兵。

　　包辦婚姻同樣是舊時代的陋習。李鄉(xiāng)紳逼著已經(jīng)報名當兵的兒子先回家圓房，那個未圓房的兒媳婦環(huán)環(huán)明明知道丈夫去送死，卻堅決要嫁給他，給他留下“種”……抗戰(zhàn)證明：中國人前赴后繼。

　　劇中那個土匪黑老大有感于宋恩九對士兵仗義，敢為國家賭命，而率領(lǐng)同道者參軍，并且慨然赴死。曾為土匪者尚且如此識榮辱，這個民族豈能被征服？！

　　抗戰(zhàn)證明：每個人被迫著發(fā)出最后的吼聲。

　　還有，傷殘壯士田文杞為讓兒子義無反顧地投身抗日，自己毅然蹈入黃河巨浪；戲子柳娥誓言等待從軍的秦子選回來，與其一同演戲；井銘章為平日厭煩的上司宋恩九挺身擋住罪惡的子彈……

　　所有這些，都令人驚異地看到：抗日戰(zhàn)爭這場煉獄般的烈火，讓失魂者重新獲得民族之魂，讓渙散者凝聚到救亡的洪流中去，讓慵懶者抖擻起每一根神經(jīng)，面對刺刀挺起胸膛，“中華兒女把民族精神發(fā)揮到了極致”。

　　而這些無不是從歷史的肌理入手，從具體的歷史生活狀態(tài)入手，在贏得觀眾認同之后，再讓觀眾驚訝地看到我們民族的心理、情感、觀念的巨大變化，觀眾激動仰起頭來，哦，中華民族精神就是這樣的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