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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作家蔡東最新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出版,接受本報專訪
寫作和生活最好彼此浸潤
“我寫作的隱秘動力,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矛盾�!弊罱钲谧骷也號|的新小說集《我想要的一天》由花城出版社出版。該書共收入蔡東近年間創(chuàng)作的六部中短篇小說,集中展現(xiàn)其個人風格和創(chuàng)作品質。文學評論家申霞艷評價蔡東的“寫作是逆向的,是對時代成功學的拒斥,她力求在城市的繁華、喧鬧中確定雅、閑和靜在人生中的價值”。圍繞該書及其創(chuàng)作經驗,蔡東日前接受了本報記者專訪。
據(jù)了解,作為當下優(yōu)秀的80后小說家,蔡東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木蘭辭》《我想要的一天》《月圓之夜》,出版文學理論專著《深圳文學:生長與展望》。
“怎樣活”是小說核心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我想要的一天”,這是一句非常詩意的話,甚至有點像海子喊出“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所以這句話又是失意的。在城市生活的巨大籠子里,“我”的自由訴求顯得既渺小又虛妄。那么,想要的“這一天”是否永遠無法等到?
蔡東:小說里虛構的人物春莉擁有了她想要的一天;就現(xiàn)實生活來說,保護自我永遠都不是一件容易事,但生命一旦覺知,什么都有可能,對此我不是悲觀的。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像在讀《往生》時,我頭腦里同時蹦出的是一部香港電影《女人四十》,但小說里康蓮的結局顯然跟電影女主角的結局不同,還是逃脫不了生活的煎熬。
蔡東:第一稿的結局是康蓮往生,一了百了,修訂時覺得這樣處理簡單了,生活的復雜性反而沒了,也無余味,修訂稿決定讓康蓮繼續(xù)活著。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在家國動蕩的大時代中,人們通常只剩下“活著”的思考。但在和平年代里,“怎樣活”就是最大的問題。讀您的小說,我并不太關心結果,我比較注重對“怎樣活”的思考發(fā)生過程。
蔡東:其實也不是我決定的,生活大抵如此吧。說到“怎樣活”,這確實是我在小說里關注的核心問題。我希望在小說里看到異質性和多樣性,在成功的定義如此粗鄙狹隘的今天,希望那些未必“成功”的生命也能保住一個幽僻的角落,充滿興味地開始每一天的生活。現(xiàn)在人們大都活得太主流了。主流也沒什么,但至少要留一點空間給愿意走僻靜之路的人。
喜歡有力量感的小說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這十多年來,我們看到一些女性作家在創(chuàng)作中很有意識地彰顯女性獨立自審意識,彰顯女性本能欲望,但有時是把男性作為一個出氣取笑對象。而您的小說同樣關乎女性,卻對男性同樣給予了一定的悲憫�?梢哉務勗騿�?
蔡東:可以說我寫的那些男性,陳江流,童家羽,林君,張亭軒,他們的性情、人生選擇恰恰是我所追慕的,他們身上散發(fā)著不庸俗的氣息,有超越性,有精神氣象。當面對具體的人的時候,女性主義往往失之偏頗。我感受到的是,男人女人都在受著各自的苦,所以廣外的申霞艷老師用四個字評價我的小說,“不忍之心”,我想原因就在于這個“不忍之心”吧。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出于女性視角,一些女性作家對城市生活的細剖喜歡朝向“液態(tài)寫作”、“水上書寫”,但您的寫作感覺如同女主角一樣,都有一種堅強。您的書寫是否有“發(fā)為金石之聲”的企圖?
蔡東:或者說韌力。這的確是我的偏好,喜歡有力量感的小說。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在您眼中,哪些作品屬于“有力量感的小說”?
蔡東:帕斯捷爾納克、雨果、托爾斯泰,他們的小說,不是輕輕巧巧的,沉實,開闊,帶給我的是持久的震撼,那種閱讀體驗太刻骨了。他們很老派,不偷懶,一字一句地寫,沉得住氣。小說有很多種經濟的寫法,太滑太順手了,肯定有問題。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像您這一代80后小說家,有時常聽到對你們作品的批評正是“不夠厚重”,亦即作品缺乏某種歷史時代的“大敘事”的貫穿,對此您怎么看?
蔡東:這方面大家可能各有各的理解。“大敘事”不一定是指外在的歷史節(jié)點或事件,或人為地拉長敘述的時間跨度,營造所謂“史詩感”�?ǚ蚩üP下的人變成蟲子, K怎樣都進不了城堡,這就是關于時代和人的“大敘事”,他不是一味追求宏大的,恰恰他的口子開得特別小�!都t樓夢》寫家常生活,甚至它主動避嫌,“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紀哉”,但《紅樓夢》的永恒和深邃卻遠超標榜大歷史的作品。說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我確實沒有這個情結。
關于深圳生活的發(fā)現(xiàn)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所以,一針一線繡好“城市小說詩學”,就是您的創(chuàng)作追求?
蔡東:我對深圳的理解和書寫,沒有達到鄧一光的高度,也沒有那種幽深感�!俺鞘形膶W”要讓讀者看到,城市的特質體現(xiàn)在哪里,人在城市是怎樣的生命存在。城市表象的大同小異容易對寫作構成一種限制,而對鄧一光這種靈敏、有提取能力的作家來說,則到處是寫作的火花。我的一部分小說像《出入》《凈塵山》《無岸》《福地》,是關于深圳生活的發(fā)現(xiàn),還有的時候,則純粹是為了敘述的方便。
不過人置身于城市中,也會受到特別的觸發(fā)和沖擊,容易有變異的東西出來。之所以寫《福地》,是想到有一天死后埋在了深圳,想想就覺得害怕,回去呢,回去也一樣害怕。就是浮游狀態(tài),不管你身處哪里都是被懸置的感覺,這不是無病呻吟,不是矯情的修辭,是很真切的體驗。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您祖籍山東,碩士畢業(yè)后來到深圳。剛才也說到小說中有關于深圳生活的發(fā)現(xiàn),但我感覺您的“深圳”只是一種有關城市生活圖景的修辭,并沒有太多特殊情感。不知我的理解對嗎?深圳是您創(chuàng)作的精神家園嗎?
蔡東:是的,我身邊的同事朋友,在深圳穩(wěn)定生活多年的人,還都覺得自己老了不會留在這里,過境,多漫長的過境�?赡茉傧乱淮�,孩子的感覺會跟我們不同。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那么,在深圳生活久了,會不會也給您帶來某種生活慣性?這種慣性會否影響到您在寫作上尋求多種可能性呢?
蔡東:寫作或多或少都有慣性,慣性讓自己舒服呀,所以還是要有意識地去抵抗才行,這個自覺要有。
深圳商報《文化廣場》:讀者往往都非常好奇,“日常生活里的蔡東”和“小說家蔡東”是一樣的嗎?
蔡東:有分裂也有融合。生活里我向往閑散,寫作時是個苦吟派。我也比較警惕,別將寫作和生活完全割裂。有文學需求的人,其寫作和生活最好是彼此浸潤的。我在創(chuàng)作談里描述過一種理想的狀態(tài),寫作來到生活中時,宛若液體滲入液體,宛如濃墨徐徐滴入水中,它們具有不同的色彩和密度,緩慢地洇了開來,試探著容納了對方,終至渾然一色,無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