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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久以來,王躍文成了中國文壇“官場小說”的代名詞,“官場”小說似乎是王躍文的看家本領(lǐng),從《國畫》到《大清相國》再到《蒼黃》,筆下的人物日夜在政治的刀光劍影中廝殺,在現(xiàn)實生活的尖銳突變里浮沉,在權(quán)謀的虛實深潭內(nèi)掙扎。他的小說素來好看,粉絲廣大。其實,這種持久文學(xué)吸引力并不僅僅來源于中國人的政治熱情,更來源于王躍文書寫人性的穿透力:有深度的人物、風(fēng)生水起的故事、扎實尖銳的細節(jié)、虛實俊逸的文思……與其說王躍文是對政治生活的描述,不如說是對人性的書寫以及官場里變異的人性的批判。只有把人性內(nèi)核打開,挖掘到那片或柔軟或堅硬的曠野,才能達到王躍文作品入木三分的情境及其直抵人心和世界本質(zhì)的筆力。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單從“官場小說”上解讀王躍文有隔靴搔癢之嫌。
所幸,王躍文時隔5年推出新作《愛歷元年》(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年8月出版),為我們提供了更深入解讀他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新文本。新著幾乎褪盡“官場小說”的外衣,一反過往的官場的瘋狂,以平靜款款的筆致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部誠實的情愛之書、命運之書和人性之書。人到中年的王躍文把筆觸指向知識分子的中年危機,以一對夫妻曲折的生活情感之路來觀照近30年來中國社會與時代的大變遷,挖掘人性的異想、暗流與幽微、真實與謊言、掙扎與涅槃、理解與包容,相生相應(yīng)中揭示了愛是家庭核心,人類重返初心才是生活的真諦。
主人公孫離是縣高中的語文老師,他以才情征服了美麗同事喜子。沐浴著玫瑰色的光影,珍惜著身邊的姑娘,孫離滿懷對未來的憧憬與熱情,帶著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新世界的勇氣,創(chuàng)造了他們自己的愛情日歷,把彼此心意相許的那年設(shè)為“愛歷元年”。然而,生活態(tài)度和教育背景的差異,在兩個人逐漸滲透的生活中發(fā)酵成無法彌合的裂縫,牽著手在漫長的河堤上走向婚姻,爭吵卻代替甜蜜的嬉鬧,成為生活的主題。
喜子努力考取了上海的研究生,想要逃離小縣城的不堪,孫離則在家?guī)Ш⒆訉O亦赤,與世無爭,只想成為一個普通的人。兩脈情感軌跡漸行漸遠,喜子博士畢業(yè)到了蒼市師范大學(xué)工作,舉家遷居蒼市。命運改變,兩人重逢,卻已初心不在,愛歷紀元也成為了陳年往事,生活只剩下煩躁與默然,愛意遠去,暗潮洶涌。
孫離成為了暢銷推理小說家,沉迷于蘭花般的報社社長李樵,圖書館館長喜子愛上年輕有才的手下謝湘安,與天下的出軌家庭一樣,夫妻雙雙隱瞞著彼此的不忠,在各自熱烈的艷遇中淪陷,細細體味從沒在夫妻間有過的另番柔軟,只有在某些時刻,“愛歷元年”成為心中突然閃現(xiàn)的念想,兩人才會回憶起曾經(jīng)對彼此如此熾熱的承諾!斑@些年來,他們誰也沒有再提過那個屬于他們夫妻倆的紀年!
現(xiàn)實生活中有太多的迷失,難以回到初心,絕望地希望。有關(guān)中年危機的悲觀絕望,卻在作家“理解之同情”的筆致下,人性自然地生長盛開中,漸次走向暖意和希望。蒼市前的日常生活,王躍文狀寫得細致靈動、真切動人,他給點點滴滴生活的皺紋撒下細細碎碎的“面包屑”。從第13節(jié)到第32節(jié),夫妻彼此情感各自沉淪,使生活偏離了初心;此后,我們順著王躍文筆下的“面包屑”,終于找到重返初心的回歸之路。這是孫離喜子的精神成長史,他們一步步建立在王躍文對日常生活精細靈動的描述之上。希望于絕望,絕望于希望。
永遠就像最初相愛的那一天,是天下所有戀人的夢想,但生活的茂密曲折讓永葆初心成為縹緲的海市蜃樓,惟此,人們才前仆后繼,上下求索;惟此,愛情生活才成為文學(xué)永遠的母題。
在王躍文筆下,他選擇讓這種愿景在九死一生后實現(xiàn)。這種生活的實現(xiàn),不僅在于孫離和喜子在孩子問題上終得以彌合:侄兒山子寄宿家中,讓兩人缺失的共同育兒的經(jīng)歷實現(xiàn);得知親子錯抱烏龍的打擊,卻因此為親生兒子郭立凡換腎成功;叛逆養(yǎng)子孫亦赤經(jīng)過旅途也終于珍視家庭。他們對平凡生活的回歸,還在于周遭人生:朋友馬波的家庭鬧劇與尼姑妙覺看破紅塵的大情懷,鄰居小英被兒子江陀子無意拆遷致死的慘烈中,感知到世事的無常和平凡生活的可貴。李樵專注于工作,謝湘安回到父母期望的熊蕓身旁,孫離爸爸的徹悟,弟弟孫卻大病后的淡泊……
在小說中,王躍文為筆下人物在生活與精神困境、時代與社會變遷中找到了精神的出路,那就是與人為善,回歸日常,重返初心。尤其寄托作者情懷的是主人公孫離,這個人物身上有《蒼黃》中李濟運的良知甚至失眠,卻多了李濟運沒有的淳樸自然與散淡。面對家庭危機與情感的困境,他的出走之后回歸、背叛之后救贖,在王躍文筆下有了新的人性善意和升華,也使之比《蒼黃》《大清相國》《國畫》多了些人間煙火和人性暖意。惟此,我們得以再次撫摸到王躍文心中那不滅的人生態(tài)度與人文情懷,再次感受到王躍文藝術(shù)功力的堅實和創(chuàng)作境界的再度升華。
大雪之中,孫離和喜子依偎著,回到“愛歷元年”,王躍文也生動地完成了一個重返初心的故事。無疑,描述日常生活、尋求大時代精神危機出路的《愛歷元年》對2014年中國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頗具創(chuàng)造意義,因為文學(xué)史應(yīng)該是一部精神史,而精神史必須建立在對日常生活的描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