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wǎng)>> 舞臺 >> 評論 >> 評論 >> 正文
有一種作家不為迎合觀眾而寫,甚至不會考慮觀眾是不是喜歡。他們的文字 像是一把刀,明晃晃地寒光刺骨。在重視倫理關(guān)系的中國觀眾面前,這樣的戲劇作品屬于少數(shù)派。在鼓樓西劇場一周歲生日的時候,它推出了這樣一部戲:《麗南山 的美人》,再次把劇作家馬丁·麥克多納推到了我們的面前。作為一個愛爾蘭的“70后”,他的作品在觀眾胸口不斷碾壓,讓我們煩躁不安如鯁在喉。
逼 仄的老房子,淅淅瀝瀝的雨,一把搖椅,兩母女。這樣的配置,就像是暗夜里的炭火,火星熱熱地亮著,在一片灰燼里伺機而動。她們彼此挑釁,彼此忍耐。母親瑪
格因為生存的需求而攫取,抓住女兒莫琳的青春不放手;女兒日復(fù)一日地照顧母親,年華流去,心生怨恨。她們就在這么個空間里互相敵視,相互折磨,但又彼此需 要,無法離開。她們用日常生活里的點點滴滴互相攻擊,一包難吃到死的餅干,一杯攪拌太少而結(jié)塊的飲料,一只平底鍋和一把火鉗子成為了兇器。
契訶夫筆下《萬尼亞舅舅》中的教授,曹禺《北京人》中的曾皓,跟《麗南山的美人》中的母親是同一類人。他們面目可憎需索無度,在身體機能出現(xiàn)衰退以后無望地想要抓住身邊的救命稻草,深重的自私與占有欲使他們變得更為極端。
他們所處的環(huán)境雖然天各一方,時代也相去甚遠,然而作者們跨越不同的時間空間,看到的是人性中卑瑣的部分并將其勇敢而客觀地袒露,令人深省。劇作者高超的技術(shù)使得全劇不疾不徐,隱而不發(fā),時時透出張力,直到戲劇高潮。
而 環(huán)境對人的擠壓,使得容貌俊俏、令佩托念念不忘的莫琳一度離開小鎮(zhèn),離開愛爾蘭,去英國工作。然而她遭遇到的一切,令她情感上沒有歸屬沒有出口,并且蒙羞
受辱——她精神崩潰了。眾多的愛爾蘭青年,厭倦了這片山水,拼命離開,卻無法在英國獲得認同。他們要么宣告失敗,選擇回來,繼續(xù)這死水一潭的人生;要么去
到其他國度,繼續(xù)尋求夢想。小鎮(zhèn)青年里的三類人:莫琳是曾經(jīng)離開過,被掐滅了希望毀掉了一半人生的;佩托是已經(jīng)離開,并且繼續(xù)頑強靈活找出路的;雷蒙是苦
悶煩躁想離開,卻還不得其法的。而在瑪格死后,莫琳聽到佩托結(jié)婚的消息,那一瞬間她頹然坐在客廳那把曾經(jīng)承載著瑪格搖來蕩去的搖椅上——瑪格頑強地存在于
斯,也從這里死去,現(xiàn)在換成莫琳了。而劇本中并未提及的瑪格青年時代——她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樣的人,有著什么樣的情感,又如何屈服于生活——仿佛在這一瞬間 昭然若揭。當人物無法解決自身的困境,他們在舞臺上顯得那樣的悲哀和絕望——這也同樣是人類共同的困境。
而作家將這樣的矛盾尖銳 化,放置在至親之間,使得她們彼此仇視廝殺,則是將這刺骨的涼薄與殘忍推到了極致。人與人之間的無法溝通,即便血脈相承也無法解決。她們曾經(jīng)一度有著歡快
的段落,無論是剛開場或是第七場,柔情的影子時隱時現(xiàn),然而隨著母親碾碎女兒對禁閉般生活之外的一線期盼和所有可能,她們之間便撕毀了情感的契約,迅速進 入人間地獄。
麗南山的美人——這個稱呼是佩托給他心中美麗的莫琳的,他英俊、善良而真誠,具有把自己從泥潭里拔出來的能量。但他同 樣現(xiàn)實,足夠敏捷,他不會癡等,他及時行樂,及時選擇,開始他新的人生。“麗南山的美人向他告別”,這是莫琳為自己生命畫上的一段休止符,她所有的美麗夢 想,都燃燒殆盡。她將帶著自己母親的秘密逐漸枯萎。
榮獲各種殊榮的《麗南山的美人》是愛爾蘭作家馬丁·麥克多納26歲時寫就的。這 出戲為他拿到了1996年英國奧利弗最佳戲劇獎、1998年托尼戲劇獎四項大獎、1998年戲劇文學獎最佳劇作獎。他的《枕頭人》也曾由翻譯家胡開奇引入
中國,并在鼓樓西劇場一鳴驚人。而透過舞臺來閱讀作品,作家的才華和鋒利視角令我們感到窒息,敻竦陌缪菡唏T憲珍舉重若輕,不事張揚,把人物的自私與乖戾 隱藏到骨頭縫里,變?yōu)槿粘5膭幼髁髀。舞臺上由薄金屬制作的室內(nèi)景,演員稍有劇烈動作便搖來蕩去,最終更是升向天空,傳達出:這家,本就搖搖欲墜。
這是一部無可回避的寫實之作,卸去溫情,令人警醒。我們方可知道,擁有愛的善意和權(quán)利,是多么寶貴。
《麗南山的美人》劇照
攝影 李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