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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曲演出累不累?一輪評劇《我那呼蘭河》 ,馮玉萍連續(xù)沒停地演了16場。這讓導演查明哲都吃了一驚,如此超強度、力度的主角戲,怎么一個演員連演16天?“太累了,你這是在向舞臺演員心理、生理的承受極限挑戰(zhàn)呢! ”查明哲感慨。馮玉萍卻說:“不累是假的,尤其是這個戲,太累心,可已經(jīng)把命都許上啦,沒啥說的。 ”
正是出于對戲曲的癡愛與責任,在今年的全國人大會上,馮玉萍精心組織了三份建議,都是關于戲曲發(fā)展:建議設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傳承人負責制,建議加強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專項資金的監(jiān)管,建議將地方戲曲保護上升到國家層面。演戲之外,全國人大代表的身份讓她的眼光延伸到更遠處。
提速戲曲高等教育
在遼寧,說起評劇界的“韓花筱” ,幾乎家喻戶曉。韓少云、花淑蘭、筱俊亭,一人取一字,被人們親切地稱作“韓花筱” ,在百姓心中有著相當?shù)奈恢。評劇六大流派,遼寧獨占三席。1961年,當沈陽評劇院被確定為國家重點劇院時,正是“韓花筱”三大評劇流派的藝術成熟時期。成長于黑土地的馮玉萍,正是師從這些評劇藝術大家,不斷創(chuàng)造自己藝術的高峰。2013年,馮玉萍問鼎第26屆中國戲劇表演最高獎——梅花獎(三度梅) ,成為中國戲劇界獲此殊榮的第七人、中國評劇界第一人。
不過,在遼寧評劇不斷創(chuàng)造輝煌、當下依然活躍的大背景下,卻存在著中國戲曲共同面臨的隱憂,比如年輕觀眾、后繼人才斷檔。馮玉萍說,現(xiàn)在遼寧省沒有一所專門的、至少達到大專水平的評劇藝術學院。原來沈陽師范大學有戲劇學院,前身是評劇創(chuàng)始人金開芳創(chuàng)辦的遼寧省戲校,設評劇和京劇兩科。但是走到今天,戲劇學院多出了芭蕾、話劇等專業(yè),評劇卻沒了生源。
2014年,沈陽市委、市政府在沈陽藝術學校成立了專門針對京劇、評劇的公益性學員班,京劇招30名,評劇招30名。馮玉萍一方面感到鼓舞,但是另一方面,在招生的過程中她又有了新的憂慮:一是師資如何?二是生源堪憂。俗話說名師出高徒,馮玉萍她們當年的老師是“韓花筱” ,現(xiàn)在什么樣的老師才能把今天這些孩子帶出來?在招收學員時,馮玉萍也感受到巨大的心理落差:有的孩子根本沒有多少戲曲細胞,連嘴都張不了。她曾問過一個孩子,你知道是學什么嗎?孩子回答,不是學評劇嗎?馮玉萍又問,那你會唱評劇嗎?孩子說,不會。馮玉萍接著問,不會為什么要學?孩子說,我們家很困難……孩子沒有接著往下說;貞洰斈辏T玉萍她們選學員是千里挑一、萬里挑一,現(xiàn)在學戲曲的苗子如果都是這樣,怎能不讓人擔憂。
正是基于上述思考,馮玉萍在今年的人大建議中提出,要加大地方戲曲高等教育階段的普及力度,比如在中國戲曲學院等高校設立相對應的專業(yè),使得傳承可以形成制度保障,可以開設“地方戲曲明星班” ,選拔優(yōu)秀人才。同時,在地方戲曲所在省的藝術類院系中設立地方戲曲專業(yè),與中國戲曲學院一道形成系統(tǒng)的人才階梯。
戲曲是立體的國學書
作為“三度梅”獲得者、當代中國評劇領軍人物,說起從藝道路上的甘苦,馮玉萍陷入了沉思。她非常清楚地記得,從1973年1月16日到今天,她從藝整整42年,這42年,酸甜苦辣遍嘗。曾經(jīng)身邊有很多人勸她,說馮玉萍憑你的條件,可以去拍電影,可以去唱歌,可以去做很多別的事情,可能都比現(xiàn)在更加有名。演藝這一行就是這樣,大名大利,小名小利,沒名沒利。一臺演出,歌星的收入,一打、一摞,甚至是幾打、幾摞,他們呢,幾張;人家上場,觀眾歡呼聲絡繹不絕,他們上場,觀眾禮貌性地鼓鼓掌;人家蹦蹦跳跳幾分鐘,他們一臺大戲演倆鐘頭得唱一個半小時……馮玉萍感慨:“所有的聚焦都在人家那邊,我們這邊沒人理,如果內(nèi)心沒有力量與堅守,是頂不過去的。 ”
《我那呼蘭河》是馮玉萍東北女人三部曲(前兩部為《風流寡婦》《疙瘩屯》 )中最新的一部。馮玉萍說,她是用生命來演繹這條呼蘭河。這個戲上演時正好趕上北京奧運會,馮玉萍是奧運火炬手,她說,希望評劇能乘著奧運之風,像奧運火炬一樣薪火相傳,這就是她的信念。 《我那呼蘭河》改編自民國女作家蕭紅的作品。在馮玉萍看來,蕭紅是文學洛神,她寫的是中國人的生存狀態(tài),最初還是窮人與地主老財?shù)拿,可是當日本人來了之后,這群中國人如同睡醒的獅子,拿起菜刀、鐮刀反抗日本人。馮玉萍說,戲中有這么一句臺詞, “生是中國人,死是中國鬼” ,所傳達的文化力量與中國人的自尊心,使得整個劇場爆棚。今年1月6日、 7日,馮玉萍在沈陽盛京大劇院再次演出《我那呼蘭河》 ,三層樓的劇場滿員,馮玉萍真沒想到,這出戲從2008年開始做, 7年了,觀眾依然那么喜歡,那么熱情,場場跟著她。這不禁讓人想到,當下有一類演員,踐踏著舞臺,用它索取紅名暴利,但還有一種像馮玉萍這樣的演員,擁抱著舞臺,準備為它交付生命,堅守著責任、良知、理想……
在馮玉萍看來,中國戲曲,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是傳統(tǒng)文化的立體國學書。所謂文化,就應該以文化人,藝術是文化的具體載體,以立體鮮活的形式讓人們接受文化、得到引領、提升凈化,而非現(xiàn)在有人把娛樂、把簡單地迎合大眾作為文化的本質(zhì)。
傳統(tǒng)藝術是酒,得慢慢品
關于戲曲,我驚異于人們一旦愛上就無法擺脫,無論演員還是觀眾。常香玉所說的戲比天大,馮玉萍所說的把命交給了戲,都源于此。反觀當下的文藝消費,網(wǎng)絡小說、影視劇,很多看過一遍就不想再看第二遍。但傳統(tǒng)戲曲在欣賞習慣上恰恰相反,老一輩人對于戲曲是百聽不厭,越聽越有味。為什么會這樣?在回答記者這個問題時,馮玉萍有一個非常巧妙的比喻:“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今天很多時候我們欣賞的藝術是水,中國傳統(tǒng)的藝術恰恰是酒,酒是醇厚的、濃濃的、掛杯的,你必須慢慢去品。水喝完之后是解渴了,但無味。喝酒就不能像喝水那樣,必須慢慢品味。 ”
戲曲是醇厚的老酒,不過馮玉萍覺得一定要用最精致的瓶子來盛這瓶酒,必須找到適合今天觀眾的審美。“我們的傳承不應當僅僅是把過去的一桌二椅拿過來,一定要找到最恰當?shù)谋憩F(xiàn)形式。面對今天的觀眾,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出今天的東西,只有這樣,才能讓戲曲的佳釀越香、越濃。 ”馮玉萍說,單純把過去的東西直接拿過來,這是最基本的傳承方式,要保留;但同樣重要的是戲曲要與時俱進,跟著時代脈搏走,比如當年評劇的《小女婿》宣傳婚姻法, 《風流寡婦》關注農(nóng)民有錢后的精神生活追求, 《我那呼蘭河》則是愛國主義的展現(xiàn)。
今年1月,馮玉萍成立了自己的藝術工作室,這在評劇界還是第一例。工作室聘請查明哲、徐培成擔任藝術總監(jiān),崔凱、孫浩為文學總監(jiān)。查明哲是話劇導演,崔凱則是著名的曲藝人,從中也能看出馮玉萍對待戲曲創(chuàng)作博采眾長的態(tài)度。當下,工作室正在著手清代孝莊皇后的戲,希望用現(xiàn)代的思維、經(jīng)營理念來創(chuàng)作。為何將目光瞄準孝莊?馮玉萍說,作為遼寧沈陽人,是黑土地給了她中國戲劇梅花大獎、全國人大代表、遼寧省政協(xié)常委的榮譽,她有責任挖掘整理遼寧的歷史名人,東北情結讓她非常想做孝莊的戲,但又非常難,她希望寫一個不一樣的孝莊,但絕不是顛覆孝莊,而是要把人的內(nèi)心寫透。劇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了兩稿,但編劇還是在不斷修改。一百個人心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現(xiàn)在工作室七個人看了孝莊,有七種解釋。馮玉萍希望,如果將來演到劇場,所有觀眾都參與討論,也是一個很好的爭鳴!芭戮团乱徊孔髌窙]人關注。戲劇是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共同完成的,這就是戲劇不可替代的魅力。 ”
非遺專項資金,得一竿子到底
2008年,馮玉萍被命名為國家級非遺項目評劇代表性傳承人。在今年人大會上,馮玉萍有兩個建議都和非遺傳承人直接相關:一是建議設立傳承人負責制,一是建議加強傳承人專項資金的監(jiān)管。馮玉萍說,國家支持文化發(fā)展,每年投入大量資金,但收成如何呢?施肥、澆水,誰負責?具體到非遺傳承,馮玉萍認為實踐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傳承專項資金的使用情況混亂。比如,資金撥付程序繁雜,影響資金使用效率;資金被截留、挪用,影響項目實施效果;代表性傳承人對資金的使用無決策權,行政因素的干預導致代表性傳承人喪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因此,馮玉萍建議應該由代表性傳承人對傳承項目總負責,包括資金的申請、使用與支配,包括制定人才培養(yǎng)計劃及實施,搜集、整理相關的物件和資料,組織項目的宣傳和調(diào)查等。用老百姓的話講就是一竿子到底。同時,對于有的傳承人拿到資金不履職且挪作它用或當做生活補貼,專項資金撥付過程繁雜,有時不能及時準確落實到傳承項目及傳承人身上等情況,馮玉萍建議要建立項目資金使用情況的審計制度予以有效監(jiān)督,傳承專項資金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截留、挪用、干預使用。
馮玉萍說,面對一項改革、政策的出臺,我們要自問準備好了么?比如,想打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如果沒有紗窗,可能蒼蠅蚊子都跟著進來了。所以,開窗前一定要想到紗窗、蚊香,研究制定措施時一定要想到政策的另一面,想到存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