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章紅談如何“教孩子通過寫作與世界連接”

　　章紅 作家，著有“放慢腳步去長大”之《楊等等的成長時光》、《楊等等的頑皮時光》等多部童書及家庭教育書籍《慢慢教，養(yǎng)出好小孩》。

　

　　寫作之所以重要， 我想它首先是挽救似水流年的一種方式

　　關(guān)于兒童寫作，是一個被談論得過多的話題，多數(shù)人深知寫八股文對孩子的戕害，更多的人則苦惱于孩子面對寫作時“無話可說”。

　　作家章紅對寫作有一種格外的重視，她認為寫作之所以重要，因為它首先是挽救似水流年的一種方式——“我們每天經(jīng)過很多人很多事，我們只是經(jīng)過、看到，卻從未留意它們。寫作可以把我們從麻木無感的狀態(tài)中喚醒。”

　　這種重要性，不論對孩子還是成年人，都是同等的。上月，章紅應新世紀出版社之邀，在廣州九所小學進行了關(guān)于“創(chuàng)意寫作”的講座。此外，她還在南京一所小學開設(shè)了“章紅創(chuàng)意寫作”公益講堂，預計為期兩年。這也許正是章紅系列講座的意義所在。

　　在以下對話中，記者還和章紅探討了“寫作是否可以教”以及“到底可以怎么教”的問題。請注意，所有問題的對象已不限于孩子。

　　寫作可以把我們從麻木無感的狀態(tài)中喚醒

　　新快報：我注意到你一直強調(diào)寫作的重要性。我想聽你更具體地說，寫作為什么如此重要？不僅僅是對你個人，而是對每一個人都很重要。

　　章紅：多年前看過一部好萊塢大片，電影開始的時候，一位女子在做家務，同時響起畫外音：今年我八歲。作為觀眾就很納悶了，她明明是個中年女性，而且都有孩子了，為什么會說“今年我八歲”呢？

　　看下去才明白，這位女子曾經(jīng)是個特工，在一次執(zhí)行任務時發(fā)生爆炸，被震暈過去。蘇醒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記憶。從爆炸開始到銀幕開頭的那個時間，正好是八年過去了，所以她說“今年我八歲”。

　　這使我感到震撼。記憶對于我們每個人意味著什么？當你失去對一段時間的記憶，就像那段時間不曾存在過，就像你從未生活，從未出生。

　　我自己有個體會，幾天沒記日記，事后回想那些天怎么過的，幾乎什么都想不起來，哪怕那就是近在咫尺的幾天。事件，情緒，全都湮沒了，那幾天的時光也湮沒了。日子成了一片混沌的遺忘之海。

　　寫作之所以重要，我想它首先是挽救似水流年的一種方式吧。日常生活每天都很相似，今天和昨天貌似并無分別，這種單調(diào)感會讓時光的流逝在心理上顯得更加迅速。為什么在旅途中我們會覺得時間過得慢一些，就因為旅途中每天都是變化的。那么我們也可以把寫作當做旅行的方式——無論我們身處何時何地，身邊總有許多正在發(fā)生的故事。實際上，故事太多了，我們每天經(jīng)過很多人很多事，我們只是經(jīng)過，看到，卻從未留意他們。寫作可以把我們從麻木無感的狀態(tài)中喚醒。

　　像作家一樣生活，像他們一樣去觀察與記錄，回憶與想象

　　新快報：寫作對于成年人確實是重要的，我們有博客、微博，一定程度上都在幫助我們記憶。而孩子們的寫作能力卻常被應試的作文教育所壓抑，所以你提出“讓我們的孩子像作家一樣生活”，這句話很引人沉思，愿聞其詳。

　　章紅：讓孩子像作家一樣生活，并不是每個人將來都要成為一名作家，但我們可以從現(xiàn)在開始，嘗試一種像作家一樣的生活態(tài)度，這意味著像作家那樣去觀察與記錄，回憶與想象。

　　孩子們的生活和我們一樣，充斥著眾多單調(diào)小事：醒來刷牙，吃早飯，上學，投入一天學習，放學，吃晚飯，寫作業(yè)，整理書包，睡覺。我們可以說生活是乏味的，什么新鮮事也沒發(fā)生。但我們也可以使生活充滿期待與奇跡，寫作會幫助我們。讓我們偶爾抽出一些時間來，在同一天同一個地方看看自己到底能把多少日常生活中值得回味的事情裝進心里。

　　像作家一樣生活，就是從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開始，然后在整個一生中都能走這樣的路，發(fā)現(xiàn)值得流連的特殊事物，發(fā)現(xiàn)生命中潛藏的詩與故事。

　　新快報：那么，你覺得“寫作”真的能教么？因為寫作很多時候是難以言傳的經(jīng)驗，很難說清楚為什么要這樣表達，尤其是對于理解力尚淺的孩子們，教寫作是不是更困難？

　　章紅：首先，我們可以設(shè)法喚醒孩子們寫作的愿望；其次，寫作是表達思想的技藝，而所有的技藝都是可以教的。事實上，所有的孩子都是藝術(shù)家，只是后來我們把他們中的大部分教育得不像藝術(shù)家了。要教會孩子們寫作，我們就要設(shè)法回到寫作的初心。

　　我女兒一歲半的時候，指著傍晚的天空愉快地大喊“星星鳥鳥塔！”——第一顆星星出現(xiàn)在天際，蝙蝠在頭頂飛翔，不遠處電視塔通體透亮地矗立在那兒，她用三個名詞就把眼前的景象描述出來了。我非常驚喜地說，“秋秋，這是詩啊！”

　　當你專注在一件事情，一個想法，能夠用語言和別人分享，你所做的，就是作家與詩人的工作。語言就成為了連接你與世界的通道。所謂寫作的初心，就是我們有話要說，有情感要表達。實際上這是一切藝術(shù)的起點，也是寫作藝術(shù)的起點。

　　當我們寫作的時候，不僅事關(guān)詞語、句子，而是關(guān)乎一切

　　新快報：我注意到你的寫作課非常特別，你絕對不講應試作文那一套。不講文末點題、前后呼應、排比句這樣的作文技巧。

　　章紅：是的，我關(guān)心的是如何教孩子們通過寫作練習來打開心扉，與世界連接。

　　教孩子們寫作，首先要具備的態(tài)度就是尊重他們的表達。重要的不是“文末點題”、“首尾呼應”之類的技巧，不是好詞好句的套用，重要的是啟發(fā)他們?nèi)フ业阶约旱恼Z言，獨屬于孩子的語言，而不是大人們要他說的語言，“我們”的語言。

　　很遺憾大人們更多地注意作文是否有頭有尾，有沒有錯別字，中心是否突出，語法合不合規(guī)范……在這些方面的嚴格要求，使得他們對小孩子的作文抱有一種嚴厲苛刻的態(tài)度。他們生怕小孩子學不會規(guī)范的寫作，所以一再強調(diào)他的錯誤。如果把寫作與挑剔、懲罰連在一起，那孩子怎么可以很好地寫作呢？你只有愛一個孩子，才能教會他一切。

　　新快報：能否給我們分享你幾點寫作課上的觀點和方法？

　　章紅：我會讓孩子們知道，當我們寫作的時候，不僅僅事關(guān)詞語、句子，而是關(guān)乎一切——所謂一切，就是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所有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跟自然萬物相處，體會與自然水乳交融的快樂；你如何運用自己的頭腦，學會獨立思考；你如何面對自己的心靈，并且擁抱它。

　　第一步就是讓孩子們不要畏懼寫作，我告訴他們：詞語是你的積木，你用它們搭建自己的城堡。你可以跟詞語玩，不知不覺熟悉“詞性”，如同一個渴望學會游泳的人熟悉水性一樣。

　　我還教他們?nèi)绾沃北贾黝}，直截了當?shù)孛枋鲎约核�見所思：你是動物，詞語和句子是你的獵物。我希望他們像豹子一樣捕捉感覺，撲向自己的主題。

　　我希望他們意識到，當你寫作的時候，整個宇宙都在支持你。

　　新快報：但是很多人還是會說，我不知道寫什么啊，我覺得生活就是這樣，很平淡啊，很正常啊，我沒什么話說啊。

　　章紅：對，所以我還傳授一些豐富心靈的方法，讓他們寫出自己心靈的故事。寫作不可能是無源之水，你的內(nèi)心必須儲備一些東西。這時我們就要設(shè)法觀察和領(lǐng)悟這個世界，到大自然去觀察光影變幻，到大街小巷走動，探望自己生活的城鎮(zhèn)或鄉(xiāng)村，關(guān)注日常生活中瑣碎的事情。寫出心靈的故事，首先必須心中有故事。

　　我希望教會孩子們開啟一種個性化的生活，你的經(jīng)歷、際遇、印象、觀察，你被這些感動了，所以才要記錄、回憶，研究和回味�！断穆宓木W(wǎng)》作者懷特曾說：很早以前，我就發(fā)現(xiàn)，寫日常小事，寫內(nèi)心瑣碎感受，寫生活中那些不太重要卻如此貼近的東西，是我唯一能賦予熱忱和優(yōu)雅的文學創(chuàng)作。

　　新快報：能給我們舉更具體的例子么？

　　章紅：比如我布置的一個寫作題目是“我和***是朋友”，但是，這個***必須是沒有生命的物體。結(jié)果有一個孩子寫的是：《我與“雞兔同籠”是朋友》，“雞兔同籠”是小學生經(jīng)常遇到的一類數(shù)學題，他和數(shù)學題是朋友，多有趣的思維啊。我還布置過這樣的題目：透過一扇窗向外眺望，然后問自己，今天，外面發(fā)生了什么？描繪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東西�；蛘撸瑢憣懺缟仙蠈W，你最想遇到誰，結(jié)果又遇到了誰，這時候你的感受、想法……希望以這種方式，讓孩子們?nèi)ベN近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