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總是被習慣而親切地稱為霧都,但不管有沒有霧,過去、現(xiàn)在、乃至將來,它都是世界公認的戲劇之都。
或許是受莎士比亞等戲劇和文學大拿的感召,或許是因其本國歷史文化的積淀,對語言表達情有獨鐘又極為擅長的英國人,一向注重戲劇文化的發(fā)展。如今島上的戲劇界,扎根傳統(tǒng)又活力十足;其業(yè)態(tài)構成之豐富、劇目之多元、觀眾之廣泛,都令人嘆為觀止。
而英國戲劇界最重要的代名詞,莫過于倫敦西區(qū)。倫敦約有100個劇院,其中不下50個位于市中心皮卡迪利圓環(huán)-萊斯特廣場-柯芬花園一帶——這個方圓不足1平方英里的區(qū)域,卻是英國戲劇的集大成處,也是極富國際性的展現(xiàn)窗口。
西區(qū)的劇院大多建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規(guī)模從400多觀眾席至2000多觀眾席不等,以自負盈虧的中小型商業(yè)劇院為主,當然也有少數(shù)幾家規(guī)模較大,并且享受公共資金資助,如皇家歌劇院、英格蘭國家歌劇院、大不列顛國家話劇院等。
同視生存為第一要務的商業(yè)劇院相比,這些有政府資助的“大家伙”們往往更看重其文化影響力?诖锊蝗卞X,當然也就更有能力和勇氣上演一些藝術價值相對較高,又頗具實驗性和探索性的作品——而這些時常叫好不叫座的劇目,絕非商業(yè)劇院敢輕易嘗試的。
不過這幾年來西區(qū)倒有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很多由國家資助的劇院創(chuàng)排并首演的新劇往往叫好又叫座,于是在大獲成功后,轉戰(zhàn)商業(yè)劇院開展新一輪或N輪的商演,票價當然也隨之節(jié)節(jié)高升。比較出名的例子包括NT出品的《戰(zhàn)馬》,以及最近由離西區(qū)不遠的艾爾米達劇院推出的,將英國皇室與政體調侃到不行的神作《查爾斯三世》。
總之,想看戲的話,往倫敦走永遠是明智又有格調的選擇。不過話說回來,若有志通過看戲顯現(xiàn)更高文藝境界,同shopping一樣,光摸清大環(huán)境當然遠遠不夠,對劇目的選擇才更容易帶來積分大漲。而比起只盯著知名大眾戲或是實驗小眾戲看的老土辦法,較為有效而保險的手段是,及時關注島國目前正紅火著的幾名劇作家的B面作品:并非最出名,也未必得過什么獎,但絕對夠品、夠獨特,時?纯矗〞x修成正果更近一步。
劇作家、編劇尼克·迪爾1955年出生于英國南部海濱城市樸次茅斯,雙子座。曾經教過一陣子電影及攝影,1981年開始專心從事劇本寫作。1996年憑借對簡·奧斯汀小說《勸導》的電視劇改編,獲得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的最佳改編劇本獎。
不過真正使他紅遍全球的,卻是當初與《勸導》同年同月問世的另一部小說——瑪麗·雪萊的《弗蘭肯斯坦》。他根據(jù)這部小說改編的同名舞臺劇2011年在NT首演后即震撼全英,之后又通過NTLive以高清戲劇電影的形式風靡世界,在中國的幾次放映也頗受戲劇愛好者們的追捧。
該劇導演丹尼·博伊爾深受劇目本身影響,乃至“一魚兩吃”:2012年導演倫敦奧運會開幕式時,他不但沿用了《弗》舞美、服裝、道具和音樂設計的原班人馬,還在“奇跡之島”主題演繹的伊始就點出工業(yè)革命給社會形態(tài)與道德倫理帶來的巨大沖擊,無疑是向劇本主題致敬。
但既然是改編,就難免有取舍——小說里的某些重點,比如弗蘭肯斯坦最初造物時的十足傲氣,以及瑪麗·雪萊對社會不公的憤怒情緒,在劇本中統(tǒng)統(tǒng)失聲;而從語言風格方面講,時不時也會小跳戲——怪物引用彌爾頓的《失樂園》無可厚非,原著里就有;但洞房一幕弗蘭肯斯坦的新娘面對正朝其酥胸探爪的怪物說“我們可不允許這樣”未免就顯得太過一本正經了。
類似的遺憾在迪爾差不多同期的劇作《黑土碧空》中就幾乎見不著,或許是因為這百分百出自他原創(chuàng)。該劇圍繞英國知名詩人愛德華·托馬斯生命中最后的七年展開,由曾經擔任過NT藝術總監(jiān)的理查德·艾爾執(zhí)導,2012年底至2013年初在艾爾米達劇院首演。
才華橫溢的托馬斯對后世詩壇的影響就如同塞尚對現(xiàn)代藝術的影響,其詩作深受奧登、拉金和迪倫·托馬斯等人的喜愛,泰德·休斯更是將他贊譽為“我們所有人之父”。但其實39歲即死于一戰(zhàn)的他,性格抑郁,加之因結婚過早需要養(yǎng)家,幾乎大半輩子都在辛勤而郁悶地從事更能掙稿費的傳記和評論創(chuàng)作,直到36歲時受到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鼓勵,才厚積薄發(fā),開始寫詩。
與托馬斯自殺性憂郁性格同樣出名的,是其對英格蘭風土的無限熱愛——迪爾在寫作劇本的過程中與妻子廣泛游歷了詩人曾經涉足的各地,甚至去了弗羅斯特位于美國的幾處故居,從而獲得大量靈感,于是在講述托馬斯與妻子海倫起伏的婚姻、與弗羅斯特的友情以及女作家依列娜·法吉恩對他的傾慕與迷戀時,絕對是信手拈來。
當然這些戲劇性的敘述并非只為八卦,更多是對托馬斯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的緣由和沖動的多維度探索?吹贸龅蠣栔灰稚嫌辛希谶x材、制造沖突和維持平衡度方面完全是高手:托馬斯同弗羅斯特的友誼,是其開始寫詩的重要觸發(fā)點之一,但劇作家卻并沒有過于強調甚至深究這段知音關系的原因。如此一來,兩位女性角色反倒顯得吃重,詩人與她們的感情糾葛使觸發(fā)點由一變三,劇情立刻豐滿起來。
這般不落俗套的創(chuàng)作手段,以及劇中帶勁又夠詩意的語言,很能令觀眾體會托馬斯心境與性靈,生出重讀其詩作的沖動,而并非僅僅記住劇中那些八卦軼事,或是例如詩人一手抱娃、一手持槍意欲自殺這類通常被視為頗具“震撼度”的場景。
(作者系國際藝術策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