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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斗,這個詞有點生僻,新華字典上查不到。我在一個如枯葉般暗黃、稍一動就掉渣的紙本子上,看到這兩個字。當(dāng)我試探著把它們拼在一起,發(fā)出聲音時,這本子的主人,一位80多歲的老人,那暗淡的目光,一下就如添了油的燈盞,倏然明亮起來。
“對,叫斗!”他對我說,而后又補充說:“也是叫收!
老人告訴我,斗,是過去稱重糧食的器具,秋后糧食歸倉的時候,用斗量著計算數(shù)目。那是在金秋時節(jié),選定風(fēng)清月朗的夜晚,點起香燭,燃亮松明火把,倉廩洞開,在靜的夜空,一個嗓音嘹亮的男人,肅然立于子實收獲的場上,谷米裝滿量斗,那男人就高聲叫喊出一個數(shù)目:一斗、二斗、三斗……那聲音要端莊、高亢,那是對著天喊,對著地喊,也是對著人喊。那是告秉天地、感念上蒼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給了這么多養(yǎng)命的食糧;那也是告秉灑下苦力汗水侍弄莊稼的人們,耕耘有了回報!
那晚,在倉廩殷實的香馨中,人們要載歌載舞,敬神,敬天地,祈福新的一年子實滿倉。
人們告訴我,老人嗓音洪亮,字正腔圓,他喊了一輩子的斗,他的本子上記載著喊斗的次數(shù)。人們說,他是老把勢,他能夠憑手感,一下就能夠抓出子實的成色。他在叫斗的時候,把那成色好的叫金斗,而后根據(jù)成色分別叫銀斗、玉斗……
在這個深秋,為著民間申遺項目,走進燕山深處的村莊,看到那個喊斗的老人,和那蒼舊的木斗,我的心就一直被一種情愫滋潤著、撫摩著,它時常讓我的眼睛不經(jīng)意地發(fā)熱了,似有一股暖暖的東西,猶如沖破阻隔的一眼泉,在心底脈脈涌流……
“叫斗”這個詞,在我的腦間盤繞,不由得讓我想到了創(chuàng)作,想到寫作這個行當(dāng)?shù)牟シN與收獲。
眼下,是金秋時節(jié),我們這個行當(dāng),也迎來了子實飄香的收獲時節(jié)。魯迅文學(xué)獎踏著金秋的腳步揭曉;幾乎就在同時,老舍文學(xué)獎、老舍散文獎也誕生了,冰心散文獎、朱自清散文獎也在不久前花落有主……
子實,是大地的收成。文字,是作家心靈孕育的果實。
那么,評獎,從一篇篇作品的匯聚,到優(yōu)勝作品的脫穎而出,不都是顆粒歸倉嗎?不都是點數(shù),不都是檢閱,不都是一次收獲場上的叫量嗎?
故此,文學(xué)獎的魅力和意義,不全在于揭曉的那個結(jié)果,而是在于所有的收獲,擺在那里點數(shù)叫量的時刻。
在鄉(xiāng)間種莊稼的人中,有“把勢”一說,“把勢”也就是一個行當(dāng)?shù)母呤。在我的記憶中,凡是稱得上叫“把勢”的高手,大都是虔誠地用心琢磨著這個行當(dāng)?shù)娜。我小的時候常看到我們村里種棒子的高手,收獲時節(jié),總是挨著地看別家地里的棒子,尤其是比他種得好的棒子,他總要精細(xì)地看一看。凡是這樣仔細(xì)打量的,永遠(yuǎn)是行市里的高手,一切的奧妙也就在這個打量中悟出來了,他就更知道來年自己該怎樣種,會更別致一些,更積攢一些收獲的信念。
故此,凡是一次鄭重的評定,都是一聲嘹亮的吆喝、一聲提醒、一種召喚。是的,只要你在這個行當(dāng)行走,收獲的日子都是節(jié)日,對于每一個播種者,都有激勵、警醒的效用。
作家的目標(biāo),只有對著生活,對著自己的心靈,對著自己的庫存,奔著自己所能夠達到的最高最好的方向努力。而后在那個點數(shù)收成的盛典中,去量一量、稱一稱,看一看在這一輪中,在所有的收成中,你的分量輕重、成色如何,這就是評獎對于寫作人的意義吧!
故此,每一個文學(xué)獎開啟的日子,都該是我們的節(jié)日、作家的節(jié)日!每當(dāng)那歡快的盛典交響曲響起的時刻,我們該盡情地聞一下倉廩的馨香,端起一杯香茶或者美酒,為得勝者干杯,為自己干杯,為秋收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