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塚容：如何為日本讀者“解讀中國故事”

飯塚容在第三次漢學家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上發(fā)言

　　能夠連續(xù)三次受邀參加“漢學家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我感到非常榮幸。在前兩次會議上，我先后介紹了現(xiàn)當代中國文學在日本的翻譯出版情況。這次，我想著重談一談日本的兩部年鑒對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的介紹。

　　一部是由日本文藝家協(xié)會編纂的《文藝年鑒》，它創(chuàng)刊于1923年，至今已有90年的歷史。對日本人來說，它是具有權(quán)威性的文化大事年鑒。《文藝年鑒》在創(chuàng)刊之初以記錄日本文學藝術(shù)大事為主，不過，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增設(shè)了“海外文學概觀”欄，開始介紹海外文學，在該欄目中開設(shè)了“中國文學的現(xiàn)況和翻譯研究”一項，專門介紹中國文學的動向。50-60年代擔任編輯工作的是竹內(nèi)實(原京都大學教授)和相浦昊(原大阪外國語大學教授)，這兩位老前輩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過世了。70年代主要由牧田英二(原早稻田大學教授)和吉田富夫(原佛教大學教授)擔任。不過，由于文革給中國文學界帶來的混亂，編輯工作曾經(jīng)數(shù)次中斷。

　　文革結(jié)束以后，《文藝年鑒》對中國文學的介紹再也沒有間斷過。而且，參與編輯工作的學者越來越多，平均每兩年換一位。80-90年代的執(zhí)筆者主要是松井博光(原東京都立大學教授，已故)、高島俊男(原岡山大學教授)、丸山昇(原東京大學教授，已故)、吉田富夫、藤井省三(東京大學教授)和長堀祐造(慶應(yīng)大學教授)。

　　我這次為大家?guī)�來的一個資料是該年鑒2000年以后的編輯者名單以及他們介紹的作品清單，請參閱“資料1”。

　　張競(明治大學教授)編纂的重要事項包括高行健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第五屆茅盾文學獎和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的獲獎作品以及部分網(wǎng)絡(luò)文學等等。他具體介紹的作品有王安憶的《富萍》、衛(wèi)慧的《上海寶貝》、棉棉的《糖》、嚴歌苓的《也是亞當，也是夏娃》、馮驥才的《俗世奇人》、莫言的《檀香刑》。

　　藤井省三編纂的事項包括海外文學、臺灣文學在大陸的流行、文藝刊物的衰退趨勢和內(nèi)容的變化等等。他介紹的作品有莫言的《四十一炮》、蘇童的《蛇為什么會飛》、楊絳的《我們仨》。最新的2012年度和2013年度也是由藤井省三執(zhí)筆的，其中主要談及了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當代》長篇小說獎獲獎作品、中國作家富豪排名榜以及釣魚島問題對中日文化交流的影響等等。

　　2004、05年和2011、12年這四個年度由我本人編寫。我最關(guān)注的是當時剛剛離世的幾位非常重要的作家，包括巴金、劉賓雁、史鐵生。同時，也對幾個官方和民間的文學獎項的獲獎作品做了介紹。不僅如此，我還介紹了韓寒、郭敬明、安妮寶貝等新生代作家。介紹的作品包括成君憶的《水煮三國》、姜戎的《狼圖騰》、余華的《兄弟》、阿來的《空山》。

　　近藤直子(日本大學教授)主要介紹了殘雪的作品。她認為中國當代作家當中殘雪是最具批判現(xiàn)實主義精神的。近藤直子對當代中國文學回歸傳統(tǒng)的現(xiàn)象提出了比較嚴厲的批評。她高度評價的殘雪的《暗夜》和閻連科的《丁莊夢》在日本出版后受到了好評。

　　山口守(日本大學教授)也是一位目光犀利、要求比較“苛刻”的評論家。他與德國漢學家顧彬持同樣的觀點，認為當代的中國文學正在呈現(xiàn)出質(zhì)量下滑的傾向。同時，他也談到了中國當代文學的面臨的分散化、邊緣化、商品化等各種危機。他介紹的莫言的《蛙》和蘇童的《河岸》在日本出版時都獲得了好評。

　　另一種年鑒是由中國研究所編纂的《中國年鑒》，它是對中國進行全方位介紹的權(quán)威性年鑒，自1955年創(chuàng)刊以來一直設(shè)有介紹中國文化、藝術(shù)、文學的專欄。上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初由牧田英二、上野惠司(原筑波大學教授)、安本實(原姬路獨協(xié)大學教授)、刈間文俊(東京大學教授)負責編寫。80年代到90年代，由萩野脩二(原關(guān)西大學教授)、阿賴耶順宏(原追手門學院大學教授，已故)、吉田富夫、山田敬三(原神戶大學教授)、千野拓政(早稻田大學教授)撰寫。

　　我為大家?guī)�來的另一個資料就是《中國年鑒》2000年以后的編輯者名單以及他們介紹的作品清單，請參閱“資料2”。

　　2001、02兩個年度由南云智(原東京都立大學教授)撰稿。他回顧了近百年來的中國文學概況，分析了當前中國文學的特質(zhì)和其中反映出的社會問題。在他列舉諸多問題中，道德倫理的淪喪、信息社會與個人尊嚴的對立、文學創(chuàng)作與政治的關(guān)系、文學創(chuàng)作與市場的關(guān)系以及中國的農(nóng)村問題等等對日本人了解當今中國社會具有重要的意義。

　　我本人擔任了2003-07年五個年度的執(zhí)筆工作。我在這里介紹的80后作家的創(chuàng)作活動和幾種文學獎項的獲獎作品與《文藝年鑒》也有重疊的部分，不過，在此基礎(chǔ)上新增加了一些事項，例如底層文學的流行、中國作協(xié)的改革、顧彬的“中國文學垃圾論”、對新時期文學的重新評價等等。列舉的作品包括韓東的《扎根》、劉震云的《手機》、須一瓜的《蛇宮》、鐵凝的《逃跑》、魏微的《化妝》、潘向黎的《白水青菜》、章詒和的《往事并不如煙》、遲子建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和《第三地晚餐》、蘇童的《西瓜船》和《碧奴》、莫言的《生死疲勞》。

　　2008-11的四個年度由小川利康(早稻田大學教授)撰稿。他著重介紹了各種文學研討會。不僅包括各國漢學家參加的文學翻譯國際研討會，也有已故作家的追思會和紀念出版等活動。他所介紹的信息中不僅有當代文學，也有關(guān)于現(xiàn)代文學方面的重要信息。他介紹的作品包括鐵凝的《伊琳娜的禮帽》和蘇童的《香草營》等等。

　　2012年以后由谷川毅(名古屋經(jīng)濟大學教授)撰稿。他列舉的事項包括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釣魚島問題對中日文化交流的影響，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組建、王安憶獲法國騎士獎、日本女作家青山七惠訪華與中國讀者交流等等。他介紹的作品數(shù)量很多，其中余華的《第七天》已經(jīng)與日本讀者見面了。

　　對日本讀者來說，如何“解讀中國故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克服文化差異，而幫助讀者克服文化差異首先就是要對中國文學做以整體的介紹。如果一個日本讀者在閱讀一部中國文學作品之前對中國文學有一個整體上的把握，或者對該作品在中國文學界占有的位置和意義有所了解的話，那么，他的閱讀一定會是更順利、更愉快的。多年以來，《文藝年鑒》和《中國年鑒》介紹中國文壇每年發(fā)生的大事和主要作品，它們所起到的就是這樣一種作用。兩部年鑒是一般日本人了解中國、了解中國文學整體情況的重要窗口。不僅如此，參看“資料1”和“資料2”的作品清單中標有“※”的作品就可以知道，兩部年鑒介紹的作品大部分在日本翻譯出版。這足以說明，多年以來日本漢學家們在這兩部年鑒中對中國文學的介紹已經(jīng)成為日本出版界在選擇作品時的重要參考指針。

　　最后，我想就如何幫助日本讀者克服中日間的文化差異來談一談我個人的經(jīng)驗和體會。我在翻譯和推出一部作品的時候始終堅持為作品撰寫“解說”或“后記”。另外，我希望今后有更多機會邀請“圈外人”來寫書評。

　　作品本身的內(nèi)容和質(zhì)量固然重要，但是，通過“解說”或“后記”的形式為讀者介紹作者的經(jīng)歷、作品的背景和國內(nèi)外的反響等等，這些信息會進一步提升讀者對作品的了解和理解。

　　我在寫“譯者后記”的時候，考慮到這部作品的讀者可能會比較年輕，或者對中國、特別是以往的中國了解比較少，所以要按具體情況增加一些必要的信息和資料。比如在《許三觀賣血記》的“后記”中，我把上世紀50-60年代日本和美國的賣血的情況補充進去。因為現(xiàn)在的年輕讀者對這些“歷史”幾乎一無所知。我想讓他們了解，靠賣血撫養(yǎng)子女、維持生計不是現(xiàn)代中國特有的，這種現(xiàn)象無論在美國還是在日本都曾經(jīng)是很普遍的。我想只有了解了這樣的大背景，許三觀的故事才更能引起日本讀者的共鳴。另外，我在韓東的《扎根》的日語版“解說”中把原作附錄的“小詞典”補充了進去，因為《扎根》是一部講述文革的作品，如果日本讀者不知道“扎根”“下放”“知青”“成分”“土改”“五一六”這些詞匯的含義，他們就很難解讀這個故事。同時，《扎根》也是一部反映“父子之情”的作品，所以，我在“解說”中特意介紹了韓東的父親方之的經(jīng)歷。

　　我所說的書評要請“圈外人”來寫，是指希望由中國文學領(lǐng)域以外的人來寫。因為“圈內(nèi)人”很難始終堅持客觀的立場，關(guān)系過密有時也難免美化吹捧。

　　2012年我們編譯出版10卷本《中國當代小說選集》，當時邀請的書評撰稿人當中有兩位“圈外人”。一位是著名學者橋爪大三郎(東京工業(yè)大學教授)，他以一個宗教社會學者的眼光對阿來的《空山》作出了獨到深刻的評價，他指出這部作品對我們了解藏族充滿苦難的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具有重要的意義。另一位是德國文學專家、翻譯家松永美穗(早稻田大學教授)，她為遲子建的《第三地晚餐》寫書評。她從一個文字工作者的角度對遲子建的文筆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同時，她在書評中說，“雖然現(xiàn)在中日兩國關(guān)系因領(lǐng)土問題而降至冰點，但是，人與人的共鳴和國家之間的問題是無關(guān)的”，松永美穗以一個“中立者”的姿態(tài)指出了文學對溝通兩個不同國家的重要作用。

　　以上兩個都是很成功的范例。從出版后的反響來看，這些來自圈外的評價為作品開拓了新的讀者層。他們的評價客觀、公正，而且，在某些專業(yè)性層面上他們超越了圈內(nèi)人的知識結(jié)構(gòu)，其評價也就更具說服力。對我個人來說，來自非中國文學領(lǐng)域的評價是最大的鼓勵，也是最好的學習機會。

　　【資料1】  《文藝年鑒》(日本文藝家協(xié)會編)

　　“中國文學的現(xiàn)況和翻譯研究”

　　【資料2】  《中國年鑒》(中國研究所編)

　　“動向・文化・文學”

　　飯塚容(Iizuka Yutori)

　　現(xiàn)任日本中央大學文學部教授，中國當代文學、戲劇研究家、翻譯家。2011獲中華圖書特殊貢獻獎。主要翻譯作品有鐵凝的《大浴女》、《伊琳娜的禮帽》，余華的《活著》、《偶然事件》、《許三觀賣血記》、《十個詞匯里的中國》、《第七天》，李馮的《另一個孫悟空》、《另一種聲音》，王安憶的《天仙配》、《富萍》，朱文的《食指》，陳染的《空心人誕生》，蘇童的《碧奴》、《河岸》，韓東的《扎根》，張辛欣的《在同一地平線上》，曹禺的《雷雨》、《原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