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誰來搞都難,螺螄殼里做道場,馬年春晚開場“春晚是什么”的電影化的短片、張國立加盟的主持人風格力所能及的變化,多少看得出其中的努力和掙扎。只是人們更為關注的語言類節(jié)目,依然如中國體壇的足球一樣,成為了一臺春晚的軟肋。
春晚語言類的節(jié)目確實難搞。演創(chuàng)人員身心疲憊,觀眾眾口難調,輿論批評口味又逾年見長,連續(xù)多年,積勞成疾,花樣難以翻新,按說不該苛求。更何 況馬年春晚碩果僅存的幾個小品節(jié)目,涉及到行賄與清廉、擾民與勵志、社會風氣的敗壞與傳統(tǒng)美德的張揚等眾多百姓關心的話題,可謂接地氣,已屬不易。觀眾一 邊看著樂著,一邊還刻薄而惡毒地吐槽,有些像端起碗吃肉放下碗罵娘一樣,顯得不大厚道。
不過,也不能簡單地這樣說。將茄子葫蘆一塊數(shù),不以為然地以為:罵春晚是一種時尚,吐槽是春晚的后遺癥,這樣的言說也有欠公允。如春晚短片中馬云所說,批評春晚,說明春晚的重要性,人們愛之深,怨之切。
在中國風起云涌的大眾文化潮流中,誰也抵不了一年一度春晚的影響力和作用力,人們對于春晚如此愛恨交加的態(tài)度,其實就是對于變革時代新興而駁雜的大眾文化的態(tài)度。人們罵它,百般挑剔它,又離不了它。
客觀地講,馬年春晚的語言類節(jié)目有長有短,具體分析,也許對于提高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的水平,比痛快卻簡單的吐槽更有必要。四個小品,一個相聲,在 我看來,最好的是《扶不扶》,最弱的是相聲《說你什么好》和小品《擾民了你》。之所以說《扶不扶》好,是因為在這個小品中有小品自身的骨頭。小品其實是戲 劇的一種形式,而不是化妝的群口相聲,其戲劇性是必須有的,而這卻是當前小品所存在問題的一個明顯的共性癥結。
《扶不扶》有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有對應和對立并相互轉換的一對人物關系,這使得小品具有了一定的戲劇性存在,并緊密地貫穿前后。老人跌倒了, 扶不扶?便不只是懸掛在觀眾面前的帶有社會性的一個問號,而是小品自身帶有戲劇張力的一條動作線。小品的主人公采取了扶的動作,跌倒的老太太反而訛他,把 他逼到一個有口難辯的死角;他采取“回放”以退為攻的方式,反過來讓老太太有口難辯。這是在我國古典戲曲中常常出現(xiàn)的“反間計”,角色位置的顛倒,運用得 巧妙而熨帖,一點也不生硬,所造成的喜劇效果,顯然遠遠勝過了僅僅靠毒舌廉價斗嘴的《擾民了你》和靠網絡段子及一些表面現(xiàn)象密集羅織拼湊的《說你什么 好》。
比較《我就是這么個人》和《人到禮到》,也許可以看出我們的小品當前另一種癥結所在。這兩個小品,演的都是送禮,一個給當官的送,一個給朋友 送,如今都成為了令人頭疼的事情。從戲劇性的角度而言,后者比前者好些,重復的電話相反的效果,中間又有一位登門收禮者的出現(xiàn),依靠情節(jié)的推進,讓小品有 了起伏跌宕。前者的起伏則完全靠誤會,這是小品中最偷懶的手法,也是效果最差的路數(shù)。有意思在結尾,兩者殊路同歸,都是領導最后影子般隱形的出現(xiàn),讓矛盾 人為地得以最簡單化的化解。其實,這種癢癢撓式的結尾,是剎不住尾的,因為表現(xiàn)的內容不僅與現(xiàn)實相差太遠,讓人覺得不可信,也與藝術自身應該擁有的表現(xiàn)方 法相距遙遠。最后結尾,當然也可以來一個突然的電話一槌定音,但那電話應該如契訶夫所說的:最后一幕的槍響了,在前面第一幕時那槍就掛在墻上呢。
略微分析馬年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便可以看出其病根不在于馬年春晚,而是埋伏已久,只因一直處于每年疲于應戰(zhàn)的局面并沒有得到應有的解決。
真正解決這個問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所以,聰明的馮小剛知難而退,采取了迂回法,盡量避開它,再用壓縮法,不跟它較勁,而將有限的力量用在其他方面節(jié)目的調節(jié)上。不揣淺陋,一孔之見,我以為不妨從這樣兩方面下笊籬一試。
其一,先從逗樂開始,因為這是這類節(jié)目最主要吸引觀眾的地方,可以說也是春晚對于觀眾意義最重要的一點。春晚,作為最富有魅力的大眾文化,其文 化含義,除了在大年夜的團圓、溫暖之外,主要的是讓大家開懷一樂。樂,是春晚重要的功能,就像大年夜燃放的鞭炮必須要炸響一樣,失去了樂,不僅使這類節(jié)目 同時也使整臺春晚失去了脊梁骨。語言類的節(jié)目,必須在春晚占有絕對重要的比例,便也是應有之要義。
逗樂,必然會牽扯到諷刺,沒有了諷刺,如魚剔除魚刺,魚肉倒是綿軟容易下咽了,但也就不再是春江水暖中一條水靈靈鮮活的活魚了。當然,就很難做 到逗樂了。因此,逗樂離不開對現(xiàn)實真誠而深入的介入,而不是淺嘗輒止的掛角一將,做一些和現(xiàn)實生活若即若離或隔膜或回避的淺薄搞笑小品,去咯吱觀眾。
需要注意的是,逗樂并不僅僅只有諷刺一種功能,幽默也能夠逗樂,并讓人別有韻味。如陳佩斯和朱時茂的《吃面條》《賣羊肉串》《主角和配角》等小 品至今令人難忘。擴而廣之,憨豆的小品,卓別林的戲劇,伍迪艾倫的電影,其實很多都是對生活與人生幽默的透視與擷取。這牽扯到對小品這種藝術形式的認知, 對其藝術規(guī)律的探索。春晚雖然已經舉辦30多年了,語言類節(jié)目的單調貧乏,說明對這種藝術形式規(guī)律的學習和研究是十分匱乏的。如此,才會出現(xiàn)馬年春晚這類 節(jié)目中網絡段子、淺薄歇后語、耍貧嘴、誤會法的重蹈覆轍。這幾乎成為了春晚的慣性編碼,輕車熟路指向這類節(jié)目的內容與形式。而每年春節(jié)之前,便依然是少數(shù) 人封閉起來,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甚至閉門造車,總是在淺水池里撲騰,卻每一年還都以為游入了深海。
筆者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時,最喜歡看表演系和導演系同學的小品課。記得那時小品形式有很多種,比如啞劇表演、無實物表演、生活觀察表演、規(guī)定情 境表演、聲音和畫面表演(前面的故事都為了最后定格于一種聲音和一幅畫面中)等等。那時候姜文和岳紅都有過出色的小品節(jié)目,至今令人難忘。因此,重新向學 院派的專家學習,向民間藝人學習,豐富小品的表演和表現(xiàn)形式,是至關重要的。從某種程度上,形式即內容,是可以帶動、豐富并決定內容的。
喜劇是一門藝術,我國喜劇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有著來自廟堂和江湖兩方面豐富的經驗,自然擁有各種各樣的藝術手段和模式。不說別的,僅看馬三立的相 聲,便不僅僅囿于對現(xiàn)實即時性近距離干預性的諷刺,很多是從人生的經驗與況味出發(fā),敏感而藝術地體味并捕捉到生活的細節(jié)和人情冷暖的感同身受,巧妙地提煉 出幽默,讓人會心會意地一樂,甚至是含淚帶笑的一樂。像《買猴》《逗你玩》《包餃子》等,至今常聽不厭。
其二,還要重視對年輕藝人的培養(yǎng)和挖掘。有網友說無限懷念陳佩斯和朱時茂的時代,有網友說春晚缺少了趙本山,吃餃子都不香。我想,這似乎并不能 僅僅說明觀眾的守舊或懷舊,刻舟求劍一般,只是希望回到老路上。而是說明,陳佩斯、朱時茂和趙本山、趙麗蓉所代表的春晚小品的兩個時代,確實是曾經輝煌而 不可取代的時代。看了馬年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雖然也能博得觀眾的笑聲,也出現(xiàn)了演出《扶不扶》開心麻花的新人,但總的來說,他們還沒有成陣勢,形成自己的風 格,只是靈光一閃。前兩年,也曾出現(xiàn)過小沈陽,讓人眼前一亮,但靈光一閃畢竟只是曇花一現(xiàn)。
現(xiàn)在的春晚舞臺上,缺了穿紅的,卻還沒有掛綠的頂替,乃至取而代之。一代有一代的英雄,一代有一代的笑星,缺了穿紅的,還有掛綠的新景象出現(xiàn),才會是春晚小品真正的再度輝煌。這是一切藝術生長的進化論,也是春晚成長的希望年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