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我們的閱讀

　　●一個盛產(chǎn)“土豪”的社會，其精神生產(chǎn)上多是歉收的。

　　●與那些純文學作品相比，這些“亞文學“作品，也許更能誘惑大眾的閱讀味蕾�！皝單膶W”之于大眾，是一種消遣品。

　　●為什么老外的“心經(jīng)”會如此受追捧？我們不能歸因于國人的崇洋媚外。原因在于，中藥藥效不佳，國人轉(zhuǎn)而向西藥求助。

　　2013年，流行一個網(wǎng)絡(luò)熱詞：土豪。如今“土豪”這個詞，已經(jīng)沒有極端歲月的階級仇恨，而是帶有諷喻的意味，用以諷刺那些在物質(zhì)上進入“三高”而文化上又極度“貧血”的人。“土豪”通常信奉“讀書無用論”，物質(zhì)是他們心中的大神，即便有時候也會附庸風雅，裝模作樣地讀點書什么的，那也是儀式性的，書卷對于他們就是一種裝飾品，就像他們消費LV、愛馬仕一樣，是“秀”給別人看的。我總覺得，一個盛產(chǎn)“土豪”的社會，其精神生產(chǎn)上多是歉收的。有人可能會立即反駁道：中國每年生產(chǎn)的圖書、論文已經(jīng)世界第一，難道我們還土嗎？單從數(shù)量指標看，我們著實可以傲視環(huán)球，但從文化生產(chǎn)的成色來看，我們的文化自信就像央視大樓一樣堅挺不起來了。

　　有什么樣的生產(chǎn)，可能就會有什么樣的消費。受消費層級的約束，生產(chǎn)的尺度也不能夸張得太離譜。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愁云慘霧并沒有帶來文化的“口紅效應(yīng)”。經(jīng)濟低迷，文化內(nèi)需淪為不折不扣的精神“內(nèi)虛”，即便有政府文化政策的加持，也不能轉(zhuǎn)化為兌換成草根民眾的精神紅利。與前幾年相比，2013年的公眾閱讀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不可能有斷崖式的落差。公眾消費是從眾的，雖然他們的讀書選擇也從于自己的內(nèi)心偏好，但個體的內(nèi)心不可能強大到截斷眾流，一般而言都是看周圍大眾口味的。大眾的文化消費是當下中國文化市場的基本盤。在中國文化的大盤結(jié)構(gòu)中，精英們的文化消費自然是小眾的，通常不具有主宰性的力量。在一個重口味、實用主義的文化消費環(huán)境里，讀者個人的偏好經(jīng)常被身外的“大多數(shù)”偏好席卷進去。不過，精英文化消費也不能小覷，他們是文化中的“鹽”，不能沒有，當然，奢望精英閱讀的大面積涌現(xiàn)這也不太現(xiàn)實。畢竟，在大眾消費引領(lǐng)文化 GDP　的當下中國社會，精英閱讀只能是少數(shù)派。所以說，形勢比人強，不服不行。

　　觀察大眾閱讀，一是看圖書流量，二是看閱讀書目的集中度，三看閱讀內(nèi)容的成色。中國這么大，對公眾閱讀如何把握，的確是一個巨大難題。有一個便捷的觀測窗口，那就是暢銷書。暢銷書能將流量、集中度、成色三個維度聚集在一起。通過暢銷書來觀察公眾閱讀狀況，應(yīng)該是有說服力的。暢銷書之所以暢銷，除了消費者偏好起主導作用之外，還有商家促銷或政策紅利等因素的拉動，但后者不是最具決定性的。2013年，公眾究竟在關(guān)注什么？究竟有哪些書進入了公眾的閱讀視野？從2013年的暢銷書排行榜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耐人尋味的現(xiàn)象和走勢。

　　文學閱讀仍然是公眾閱讀的“常量”。只不過隨著流年變化，進入公眾閱讀的選項也會不同。2012年得益于莫言獲獎的強勁拉動，將莫言的作品成為公眾閱讀的甜食，應(yīng)該不是什么懸念，然而，莫言的諾獎效應(yīng)在2013年出現(xiàn)些微疲軟。在文學暢銷書榜單上，拉美作家《百年孤獨》這部經(jīng)典出現(xiàn)在多個版本的暢銷書TOP10光榮榜上。何以解釋國人對馬爾克斯的偏愛？我還是一廂情愿地認為，這還是與莫言的諾獎效應(yīng)有關(guān)，只不過，這種效應(yīng)在2013年表現(xiàn)得較為含蓄，穿上了馬爾克斯的“馬甲”，有點玩深沉的味道。事實上，蕓蕓眾生對《百年孤獨》的理解是有限的，他們對馬爾克斯的喜愛，更多源自文學接受的“移情”作用，讀者的“真愛”恐怕還是莫言。馬爾克斯在中國消費者心里，更多表現(xiàn)為品牌價值，人們消費的是馬爾克斯的牌子，不一定真正理解他的作品，從這一點上看，馬爾克斯遠沒有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幸運。有不少中國讀者祈禱村上春樹能在2013年有緣諾獎的加冕，但最后的謎底竟是一個意外的名字：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

　　余華《第七日》的問世，在精英圈子內(nèi)沒有得到太多的掌聲，有批評者甚至由此擔心余華的專業(yè)水準出現(xiàn)張藝謀、陳凱歌式的墜落，但我認為，余華是中國精英作家中少有的諳熟文學市場邏輯的高手。與那些急吼吼在文學市場上裸奔的作家不同，余華不會像郭敬明那樣直白地吐露他對消費者的愛情，而是處變不驚，每次文學出征，幾乎皆能擊中市場的穴位。嚴格地說，《第七日》不是寫給文學原教旨主義者看的，他是賣給大眾消費的，所有在他的作品中勾兌了那么多“新聞”原料，借小說之殼上市，賺取了不菲的市場回報。余華之所以成為余華，是因為他不僅有一流作家的才情，還有浙商的商業(yè)機敏，所以他的作品往往雅、俗通吃，至于吃得好不好，要看他的才情和心智的布局了，當然還有運氣的成分。

　　還有一種文學名曰紀實類文學。這類文學包括名人傳記、情感紀實、感性隨筆等，這些是大眾文學消費的最愛。嚴格說來，它們不算是純粹的文學，只是“混搭”了文學的多種元素。這類作品的賣點是：名人+情感。讀者從中獲得的與其說是藝術(shù)的養(yǎng)料，不如說是故事、情感及其名人打折的隱私。正是這些東西成為公眾的文化甜食，支撐了中國暢銷書出版小半壁江山。2013年的暢銷書榜單上，有柴靜《看見》、李敖《我的人生不可復制》、張小嫻《謝謝你離開我》、韓寒 《我所理解的生活》、《史蒂夫·喬布斯傳》、《席慕蓉經(jīng)典作品》、《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徽因傳)》等。與那些純文學作品相比，這些“亞文學“作品，也許更能誘惑大眾的閱讀味蕾。我們不能以科班的標準去苛求普通讀者的文化消費，責怪他們不懂文學。其實他們有其樸素的文學觀，在他們眼里，遠在其日常生活經(jīng)驗之外的故事、情感，皆是文學。生活是灰色的，文學之樹常青。為了超越一地雞毛的庸常生活，需要一些身外的“野食”權(quán)當灰色生活的調(diào)味品�！皝單膶W”之于大眾，是一種消遣品。只要能幫助從生活的霧霾中走出來，看到藍天上慵懶的云朵，誰會在乎他們所消費的文學是不是遵守了文學的紀律了呢。

　　面對憋屈的生活，需要我們有一個強大的內(nèi)心。就像遭遇漫天的霧霾，需要相匹配的強大胸肺一般。但現(xiàn)實的問題是，我們內(nèi)心的精神抗體極為稀缺，難以抵擋超重的生活壓力。“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比藗�?nèi)笔裁�，就想補什么。所以，近年來，市面上大肆流行勵志、心靈雞湯類的暢銷書，諸如《論語心得》和《正能量》之類的暢銷書，這些暢銷書是為虛弱的人心滋補營養(yǎng)的。值得一提的是 《The　Power力量》一書。這本來自域外的暢銷書，曾創(chuàng)下美國西蒙·舒斯特出版史單月再版破五十萬本、六個月銷量破二百萬本、全球累計銷售一千萬本的紀錄�！都~約時報》說，這是一本偉大的心靈勵志書。《芝加哥太陽報》聲稱，此書是給所有身處人生低谷的人一份最好的禮物。該書在中國暢銷，有一不可缺席的原因是國人“心虛”。人們被種種煩惱掏空的內(nèi)心需有一種救贖的“力量”，從而將人們從沒頂?shù)睦Ф蛑芯瘸觥！蹲钥亓Α愤@本美國斯坦福大學最受歡迎的心理學課程，也成了中國讀者從事內(nèi)心管理的人生教材。為什么老外的“心經(jīng)”會如此受追捧？我們不能歸因于國人的崇洋媚外。原因在于，中藥藥效不佳，國人轉(zhuǎn)而向西藥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