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藝術創(chuàng)作的廣闊天地

——對新時期中國肖像油畫發(fā)展的思考

　　新時期以來，隨著中國的油畫藝術迅速推進，肖像藝術的創(chuàng)作也得到全面復蘇而進入繁榮發(fā)展期。在有識之士的提倡下，自1979年后在全國舉行的各次重大的美術展覽中，優(yōu)秀的油畫肖像作品頻頻出現，展現了良好的發(fā)展勢頭。首先是人的主體意識覺醒和藝術表現意識的深化，恢復了油畫作為藝術科學的自律性，使藝術家的自身創(chuàng)作價值得到尊重，進而對民族及個人命運深刻思索和對美的心靈和美的意境積極追尋，為我國肖像藝術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一個良好的客觀環(huán)境。在創(chuàng)作上，題材的拓展主要體現在藝術家對生活中普通人的關注，改變了只是為革命導師和少數英雄人物樹碑立傳的清寂狀況，開拓了肖像藝術創(chuàng)作的廣闊天地。1980年羅中立創(chuàng)作的《父親》在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具有劃時代意義。這幅運用超現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以類似巨幅領袖畫像的普通農民肖像畫的出現，在極“左”思潮控制的年代是難以想象的。在此前后創(chuàng)作和展出的其他優(yōu)秀肖像畫作品，如靳尚誼的《塔吉克新娘》、聞立鵬的《紅燭頌》、廣廷渤的《鋼水·汗水》、楊飛云的《北方姑娘》、朱乃正的《國魂——屈原頌》、陳丹青的《康巴漢子》、吳海鷹的《紅花崗的懷念》、何多苓的《小翟》、張祖英的《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尚揚的《黃土高原的母親》等都從各自不同的角度反映了藝術家主體精神覺醒所啟動的創(chuàng)作潛力。

　　其次，隨著改革開放和國內外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多，中國的油畫家有機會直接面對歐洲藝術大師的真跡，感受到正宗油畫技法的藝術力量，進而感悟到中國油畫要自立于世界藝術之林，必須要在中國傳統文化基礎上，把歐洲油畫精華真正學到手。1980年前后，以北京和四川為先興起了一股歐洲古典繪畫熱，人們如饑似渴地吸吮著大師的營養(yǎng)，追求著油畫的純正品位，希望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攀登藝術的高峰。

　　這種狀況的直接影響是：作為歐洲油畫的精華，從達·芬奇、倫勃朗、委拉斯貴支、德拉克洛瓦、安格爾、塞尚、梵高、畢加索等藝術大師所創(chuàng)作的優(yōu)秀肖像珍品，成為藝術家重要的關注目標。在實踐中人們感悟到對歐洲油畫肖像的研究，是學習和掌握歐洲油畫的重要渠道。肖像藝術要求在有限的空間里去表現畫家的精神境界和藝術追求，需要具有很高的藝術修養(yǎng)及繪畫技巧。所以肖像畫水平的高低，往往又成為衡量一個油畫家創(chuàng)作水平的重要標志。從另一角度著眼，也正因為這門藝術可依據的因素少，使得畫家在非常集中的領域內去探索很重要的藝術課題，便于體現畫家對變革中的中國油畫所涉及的藝術個性、語言修養(yǎng)和形式的探索。以上這幾方面因素，無疑是中國油畫肖像藝術能有大幅度推進的動力。由于上世紀80年代初對歐洲古典油畫的大力推薦及研究的深入，使得我國油畫的繪畫技巧和表現力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促進了油畫肖像藝術的寫實主義深入，而藝術的表現性、抒情性的融入，又為提高肖像藝術的表現力和向更廣泛領域的開拓創(chuàng)造了重要的客觀條件。

　　另外，近幾年后起之秀的崛起為油畫肖像藝術的發(fā)展增強了活力，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的創(chuàng)作力量。他們的努力體現在創(chuàng)作的各個方面：例如有的畫家在運用古典油畫技法基礎上，結合自身的條件去努力尋找表現中國現代人物精神；有的著力于從民間藝術和地方風俗中探尋個人的創(chuàng)作特色；也有的致力于現代造型手法研究，運用西方現代主義的創(chuàng)作理念來反映對當代中國社會的思考，尋求在作品中體現某種現代哲理；等等。多種探索的共存局面，使1978年以來的20余年成為中國肖像畫歷史上發(fā)展最為繁榮的時期。無疑他們對各種藝術表現、風格語言的創(chuàng)造成績或探尋過程中的經驗，對油畫肖像藝術的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新古典主義肖像畫

　　與中國油畫藝術總體發(fā)展一樣，寫實主義仍然是中國油畫肖像藝術的主流。在我國的肖像畫家中，靳尚誼對當代肖像畫創(chuàng)作具有代表性，其作品以純正的藝術語言和鮮明的創(chuàng)作個性，成為中國肖像藝術走向成熟的標志。他在1983年創(chuàng)作的《塔吉克新娘》，成為當代中國油畫肖像藝術的典范之一。由此他進入藝術創(chuàng)作生涯的黃金期�！肚嗄昱�歌手》《果實》《醫(yī)生》《黃賓虹》《瞿秋白》《孫中山》《小松》《畫家》《八大山人》等一批充滿時代特色、體現多種類型人物形象精神風貌的作品，在藝術上所進行的成功探索，產生了廣泛影響，吸引了大批后學者，為中國油畫肖像藝術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了積極貢獻。綜觀靳尚誼的藝術，是在不倦的藝術探索中一直致力于把歐洲古典主義油畫精髓及它所體現的崇高理念精神，在當代中國條件下，較好地與民族傳統精神交流融會，并豐富了深厚的人文主義精神，開創(chuàng)了中國新古典主義學派，表達了他個人對生活理想的追求。而其作品中所顯現的優(yōu)美、靜穆、典雅的境界，則給人以永恒的藝術享受。他的藝術成就及遠見卓識曾影響了一代年輕藝術家。今天，人們把寫實主義作為中國肖像藝術的主流，在很大程度上包括了靳尚誼及與其風格類似的畫家們。

　　陳丹青的《康巴漢子》生動體現了在藏北高原上具有強悍粗獷生命力的群像，展現了不同人物性格特征，寓意深厚，給人以較強的情感沖擊。而王沂東則以他在沂蒙山區(qū)家鄉(xiāng)生活作為依據，創(chuàng)作了《劉二叔》《鐵蛋》《蟬鳴》等作品，表現了山區(qū)深沉濃重的自然風氣及淳樸無華的民風。湯小銘的《白求恩》、楊飛云的《記憶的歌》、郭潤文的《出生地》、林永康的《青春》、徐芒耀的《回族大娘》等作品，以細膩的筆調在嚴謹的古典樣式中，注入了現代社會中某種人的不安的靈魂所潛藏的情感沖擊力，體現了畫家精神和感情上的獨立思考。

　　寫意性肖像畫

　　上世紀80年代后期在寫實主義深化的同時，寫意性、表現性、抒情性的逐漸融入，導致了油畫藝術語言的多樣化及豐富性。以寫意性來說，1985年朱乃正創(chuàng)作的《初夏》有其代表意義。作品表現的是一位在西北工作的女藝術工作者，以“初夏”為標題，既是作畫時的自然季節(jié)，又是人的生命狀態(tài)的一種聯想。畫家具有廣博的文化修養(yǎng)，既擅中國書法藝術，又具傳統詩文素養(yǎng)，揮灑自如的筆意和清爽優(yōu)雅的色調，使自然界的初夏和人的青春年華融合一體。人物性格和瞬間神態(tài)的抓取鮮明自然，畫面上大寫意的筆觸具有很強的表現性，為作品增添了清新的感覺，透出了濃郁的中國文化氣息。詹建俊創(chuàng)作的《馬大爺》，繼續(xù)發(fā)揮了他在大型創(chuàng)作中特有的氣勢宏偉、筆觸剛勁有力、節(jié)奏流暢的特色。畫面上流動的強勁筆觸和幾大色塊的映照穿插，以及獨具匠心的構圖安排和頭部與身體的取勢，用筆及形體有韻律的自如結合，特別是精彩的臉部結構及神態(tài)刻畫，都十分耐人尋味。這張肖像畫幅面不大，但蘊含在肖像中的情感沖擊力令人注目。此外，像妥木斯的《蒙族姑娘》、全山石的《維族百歲老人買買提》和《塔吉克姑娘阿依古麗》、葉立夫的《紅色的遐想》、謝東明的《女畫家肖像》、孫建平的《韋啟美》、俞曉夫的《自畫像》、忻東旺的《來客》等，都屬發(fā)揮肖像油畫寫意性特點的優(yōu)秀之作。

　　象征性肖像畫

　　上世紀80年代的肖像畫中有相當一部分作品具有紀念碑性質，其中象征手法的運用在創(chuàng)作中相當突出。1979年由聞立鵬創(chuàng)作的《紅燭頌》是這類作品的代表：其創(chuàng)造性不僅在于選取了生動的人物形象，尋找到了紅燭、烈火等象征性的語言，更在于畫家把聞一多的肖像和紅燭與烈火組成一個統一體，構成一個真正的、別人未曾發(fā)現的意象，使寫實與寫意、理性和感性、抽象和具象較好地結合，使燭、光、火三者的邏輯發(fā)展與聞一多崇高、壯美的人格得到較好的結合，增強了藝術表現力與內涵深度，從而達到更為寬廣的境界。韋爾申創(chuàng)作的《吉祥蒙古》抽去了時間及空間的限制，對三個不同年齡蒙古婦女的刻畫，傳達出對這個富于滄桑感的民族的歷史思考。宋惠民創(chuàng)作的《圣山》則通過一位飽經風霜的母親的感人形象和遠處圣山神秘而圣潔的陽光互為襯托，象征性地表現出對一個古老而又偉大民族的情感共鳴，以凝重的旋律吟唱著畫家對生活在世界屋脊地區(qū)的西藏人民和高原土地的熱愛。這類作品還有吳海鷹的《紅花崗的懷念》、沈加蔚的《紅星照耀中國》、何多苓的《青春》、張祖英的《��！蒙古·蒙古》等，體現了一個時期人們的精神指向。

　　表現性肖像畫

　　隨著現代藝術浪潮的沖擊，不少畫家在探索擴展肖像畫的傳統表現樣式，更著力于表現現代人物在社會變遷中的精神心態(tài)和體現整體的形式美感。段正渠創(chuàng)作的《東方紅——民間歌手李有源》，畫面表現了一位迎著初升朝陽、高唱著信天游的黃土地上土生土長的陜北農民歌手。背景間接整體，施以大面積的紅色，充滿著強烈的感性色彩，前景人物表情豪放、青筋突暴而沉醉于縱情的高歌之中，在粗獷而濃烈的基調中達到和諧。整幅畫面的動感性具有強烈的感情沖擊力，創(chuàng)造出一種原始蠻荒的美感，也隱喻了畫家對主題的揭示。曹達立于1985年創(chuàng)作的《小舟》以超現實主義的手法表現了一位印尼巴厘島著名女舞蹈家的真實形象。他把海洋、熱帶植物、小船及青年舞蹈家組成一個新的幻覺空間，以寄托自己的情思和對第二故鄉(xiāng)的深深眷戀。而羅爾純以獨具個性的手法創(chuàng)作的《咪咪》，表現手法簡潔，色彩單純樸素，略作夸張的人物造型及有個性的構圖處理，使畫面具有較強的形式感，著力揭示人物內心的流動心緒。戴士和創(chuàng)作的《林風眠》造型簡練，略帶夸張的變形，使人物情感表露與創(chuàng)作個性得到鮮明的展現。此外，俞曉夫的《我輕輕地敲門》、謝東明的《有紅色背景的肖像》、劉小東的《父與子》、朝戈的《敏感者》、毛焰的《青年小卡的肖像》、李天元的《沿子》、劉明的《夏日海灘》、克里木的《阿克蘇少女》、周春芽的《閉著眼睛的頭像》等，都從不同角度表現了畫家對社會的獨特視角，進行了具有個性特征的探索。他們在破壞原有的模式中尋找新的富有表現力的切入點，這種“破壞”也是建設的過程，中國的油畫肖像藝術正是在這種不懈探索的過程中，煥發(fā)其勃勃的生機，在不斷的變化中向前發(fā)展。

　　回顧西方藝術史我們不難發(fā)現，幾乎所有的經典型大師，都是杰出的肖像畫家，都把對“人”的本身及人的精神世界的研究和畫家個人的情感和理念的體現，寄寓于肖像畫藝術的創(chuàng)作之中，而各個藝術流派幾個世紀以來對藝術表現形式及風格的探求，也都是圍繞著如何能更好地體現個人對社會、以及人的精神境界的探索和表現這一主題，創(chuàng)造了極具個性化的表達方式，從而極大地豐富了油畫肖像藝術這座藝術寶庫。西方肖像畫藝術由于經濟發(fā)展而興旺，也是文藝復興以來對人的價值重視的結果，而我們中國的油畫肖像畫與西方相比歷史尚短。一方面，從歷史上看，中國自唐以來，文人畫的興起和精神關注側重點的不同，長期以來山水畫和花鳥畫占有了很大份額，繪畫藝術人物逐漸式微；另一方面，油畫傳入中國后，鑒于當時中國的歷史原因和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在相當一段時期內，提倡英雄人物及領袖和工農兵群體意志，個人的價值未獲充分重視，直到改革開放以來社會整體觀念的變化，經濟發(fā)展的需要勢必要重視人的創(chuàng)造價值，從而激活了人的精神追求，逐漸形成對人的個人價值尊重的社會環(huán)境，為中國油畫肖像畫藝術的發(fā)展開闊了藝術表現的題材和內容，大大拓寬了中國油畫家的藝術視野。而隨著國家改革開放，中外藝術交流不斷增強，藝術表現新形式、新觀念的導入，又多方面地豐富了肖像畫創(chuàng)作的形式語言。正是歷史發(fā)展所造成的機遇，促進了這門新興藝術學科的順利發(fā)展。

　　另外，隨著近幾年油畫肖像藝術的發(fā)展，對肖像畫本身藝術規(guī)律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作為肖像畫特征的“肖似”和通過肖像作品表現畫家的創(chuàng)作自我，以及體現時代變化的精神特點是這門藝術繼續(xù)深入發(fā)展面臨的重要課題，也是衡量肖像作品學術水平的重要一環(huán)，由于過去的歷史條件所限，長期以來，我們比較熟悉的是19世紀俄羅斯的肖像畫，如列賓、蘇里科夫、塞洛夫、克拉姆斯科伊、涅斯捷羅夫、柯林等，還包括歐洲17世紀的委拉斯貴支、維米爾、倫勃朗等的肖像作品。畫中人物造型特色鮮明，動作生動，個性強烈。上世紀80年代前我國的肖像創(chuàng)作幾乎都是沿著這個方向前進。而今，隨著我們認識的深入以及對歐洲油畫發(fā)展更為寬廣的了解，我們又認識了另一種肖像畫的特色，如安格爾、莫迪里阿尼、梵高、弗魯貝爾、塞尚、畢加索等畫家的作品。它們更強調通過對象來表現畫家本人的審美觀念。這類肖像有一定的形象準確性，表現一定的性格，但與對象有很大距離，主觀程度較大，形體整理、輪廓線的處理等各種繪畫要素都經過高度概括加工，形成新的審美理念來體現畫家個人情緒的手段，同樣具有強大的精神感染力量。實際上這種變化的內在邏輯也在于現代科技的發(fā)展及攝影技術的普遍運用。隨著時代變遷和人的欣賞趣味、生活觀念的變化，肖像畫已從最初產生的因素——表現和保留一個具體、真實對象的功能，轉化為發(fā)揮繪畫藝術的審美功能。實質上也是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主體的畫家在表現客體過程中更好地展現畫家的創(chuàng)作個性和個人思想情感抒發(fā)的這一歷史性變化，正是由于這一認識上的突破，開闊了中國油畫的藝術視野，使肖像藝術的創(chuàng)作呈現出表現形式風格多樣化的生動局面。

　　除了上述因素外，我認為最重要的是，近幾年來隨著中國油畫事業(yè)的發(fā)展，培養(yǎng)和積聚了一批對事業(yè)有著執(zhí)著追求的優(yōu)秀藝術家，全身心投入這門學科的探索和研究。他們的不懈努力和追求才使得中國油畫肖像創(chuàng)作在中國大地上開花結果，影響日益擴大，進入一個繁榮發(fā)展的歷史時期，并逐漸對人民的文化生活產生影響。

　　當前，中國油畫正向成熟期邁進。隨著新世紀的到來，“以人為本”的思想提到了社會的重要位置，時代在呼喚更多具有精神感召力的作品產生，這與作品中體現“人”的生命價值和精神指向有著直接聯系。而作為研究人、表現人為主體的油畫肖像藝術的發(fā)展水平和狀況，對未來中國油畫向深層次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同時油畫肖像藝術本身所涉及的一系列學術課題，與整個油畫藝術發(fā)展面臨的問題具有同一性。無論對油畫肖像藝術語言的探索和作品的精神力度，或是繼承歐洲油畫肖像藝術精華及吸收融會中華文化優(yōu)秀傳統方面，或是從宏觀角度體現東方藝術獨特審美情趣，還是具體到肖像創(chuàng)作中關于形、神辯證關系的把握，都為我們在藝術探索方面提供了廣闊的天地。就反映社會現實而言，中國歷史——特別是近代所經歷的劇烈而深刻的社會變革和人民感情的跌宕，無數推動歷史前進的英雄人物以及普通人在平凡生活中展現出的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為我們油畫肖像藝術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的豐富源泉和廣闊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