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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站在三個高度,歷史的高度,大自然的高度,作曲家的高度,去理解作品,它一定會有故事。你要設(shè)置這個故事,觀眾一定會跟著這個感覺往前走。
◎個性就是一個人對美的向往。我并不喜歡那種完全完美的,沒有一點瑕疵但是沒有很多個性的東西。完美是建立在一些缺陷上的,這樣才能更突出它某些方面的美,如果所有的曲子都拉得像漂亮的中國福娃或年畫,反而會讓人覺得沒有深度。
◎音樂都是在表達,作曲家在寫一個曲子的時候,他不是為了錢在寫,沒有一個作曲家是超級富有的,也沒有一個偉大的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僅為好聽,他們是在反映自己那個階段的思想、心理活動。
陳曦是那種命中注定要拉小提琴的人。拉小提琴的父親沒有給陳曦其他后路,他剛出生被抱出產(chǎn)房時,父親不是先看他的臉,而是先看他的手怎么樣,一看手還不錯,以后能拉小提琴。于是三歲時,陳曦就開始隨父習(xí)琴。這是一條被家長規(guī)定和引領(lǐng)的人生之路,但幸運的是陳曦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和適合。他有一份閃光的履歷, 17歲時即榮獲第十二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小提琴銀獎(金獎空缺) ,F(xiàn)在,他是中國唯一獲得授權(quán)使用造琴大師斯特拉底瓦里在1708年制作的價值600萬美元的古董名琴“紅寶石”的小提琴家。在舞臺之下,這個29歲的男孩,不胖也要減肥,在微博里發(fā)不同城市的天空照,感嘆北京的空氣質(zhì)量差,調(diào)侃自己做飯不好吃。這一切,和我們身邊的很多“80后” ,都沒什么不同。但一談起小提琴,他又能瞬間變?yōu)槲乃嚹星嗄辏窒硭斫獾囊魳肥澜纭?/p>
突然發(fā)現(xiàn)離獲獎非常近了,才緊張起來
記者:現(xiàn)在大家介紹你時,都不可避免會提到2002年,你參加第十二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大賽時獲首獎的經(jīng)歷。你當時參賽時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之前預(yù)料到會取得這么好的成績嗎?
陳曦:準備比賽千萬不要抱著我去得第一的心態(tài),這樣肯定會摔得非常慘;一定是抱著學(xué)習(xí)別人、展示自己的態(tài)度,讓評委看到你的天賦和才能就可以了。當時我去的時候,林耀基老師的目標是進了決賽我們就勝利了,所以我沒有太大負擔。林老師在備戰(zhàn)方面有自己非常好的經(jīng)驗,他一直在告訴我,不要想去獲獎。我參加的是16到32歲年齡組,當時我才17歲,林老師說,大不了我們四年以后再來,還算年齡小的。在準備比賽時,林老師要求很嚴,會一個音一個音地細摳,但在高要求的過程中他會告訴你,把這個音拉好不是為了獲獎,而是要把這個曲子拉好。
記者:后來你是如何脫穎而出的?
陳曦:那時我們參加國際比賽的機會少,那是我第二次參加國際比賽,很多媒體都很關(guān)注來參賽的中國選手。我是一個人越多越興奮的人。當時還發(fā)生一個意外,比完第一輪后,有天我去組委會參加合伴奏,那天正好是世界杯比賽,日本隊對俄羅斯隊,我過人行橫道時,被球迷當做日本人打了。但壞事可能變好事。因為胳膊被打傷,我有將近三天沒有練琴,這三天給我很大的幫助就是我每天都去看比賽,抱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在現(xiàn)場看其他選手拉琴,在音樂的表現(xiàn)上自己重新拿一些主意,也是一種提高。
第二輪我去拉時,整個呼聲就蠻高。進入第三輪后,我才真正緊張起來,因為突然發(fā)現(xiàn)離獲獎非常近了,而且經(jīng)過前兩輪的比賽,大家比較看好我。當別人對你有期待時,就會有壓力。比賽前一天,我給林老師打電話,說特別緊張,怕拉不好,他當時說了對我比賽特別有幫助的話:你就把下面的評委當成一群可愛的小魔鬼,要無視他們。這句話我非常受用。決賽時上臺演奏,前幾分鐘還很緊張,但隨后就完全沒有把它當比賽,而是當成一場音樂會去拉的。
記者:比賽結(jié)束后有國外權(quán)威音樂雜志評價你:“一個擁有強烈個性、極其光彩輝煌的演奏家。 ”當時你才17歲,是如何形成自己的個性的?
陳曦:個性就是一個人對美的向往。我并不喜歡那種完全完美的,沒有一點瑕疵但是沒有很多個性的東西。完美是建立在一些缺陷上的,這樣才能更突出它某些方面的美,如果所有的曲子都拉得像漂亮的中國福娃或年畫,反而會讓人覺得沒有深度。我個人認為,在練琴時,在技巧上一定要以完美為準,但在演出或比賽時,我并沒有以完美為目的,而是以藝術(shù)的高度為目標,要把觀眾領(lǐng)入到你的藝術(shù)世界當中,感覺到痛與快樂。
音樂沒有形狀,沒有標準定義
記者:法國小提琴大師熱拉爾·布萊聽了你的演奏后說:“他用他的小提琴在向我們講述一個故事,他很清楚音樂是什么……”能不能談?wù)勀阍趺从眯√崆俳o觀眾講故事?
陳曦:音樂都是在表達,作曲家在寫一個曲子的時候,他不是為了錢在寫,沒有一個作曲家是超級富有的,也沒有一個偉大的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僅為好聽,他們是在反映自己那個階段的思想、心理活動。為什么貝多芬的作品經(jīng)久不衰?不是因為他創(chuàng)作了好聽的音樂,而是因為他是個情緒化的人,在他的音樂當中,你也能感覺到這種情緒化的東西。假如我拉一個貝多芬的協(xié)奏曲,我就要知道他那段時間心情處于低谷,自殺未遂,又慢慢走向光明,而且耳朵完全壞掉了,這個時候就要把自己完全放在這個故事里。其實要站在三個高度,歷史的高度、大自然的高度、作曲家的高度,去理解作品,它一定會有故事。你要設(shè)置這個故事,觀眾一定會跟著這個感覺往前走。
故事是有起伏的,樂句也是有起伏的,故事有時候會不明不白地結(jié)束,音樂其實也如此。比如柴可夫斯基寫的小提琴協(xié)奏曲第二樂章,表達的是他和梅克夫人之間委婉的試探。梅克夫人資助柴可夫斯基多年,兩個人通了十幾年的信,在信中互相愛慕,情意綿綿,但他們只在兩輛擦肩而過的馬車上看過對方一眼。在音樂中,能感覺到這種撲朔迷離像迷宮一樣走不出去的情感,到第三樂章時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結(jié)束了;孟氡淮蚱,現(xiàn)實出現(xiàn)在面前?梢愿惺艿剑P(guān)于他們的愛情和生活,老柴自己都沒有找到答案。音樂中都有故事,我們應(yīng)該在這些故事的基礎(chǔ)上二度創(chuàng)作。
記者:你覺得音樂是什么?
陳曦:德國著名詩人海涅曾經(jīng)說過:“文字的盡頭才是音樂的開始。 ”音樂表達的是情。它是一種感覺,是沒有形狀、沒有標準定義的東西。貝多芬的交響曲《命運》《英雄》 《田園》 《合唱》等,都是后人加上去的名字。好的音樂在于每次聽都有不同的感受。就是作曲家自己寫的曲子,自己再聽,都會有不同的感受。我在演出時,每次拉相同的曲子我想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很有可能一件事情就能改變我對這個作品的理解。觀眾也如此,談過戀愛的人去聽《梁! ,和沒談過戀愛的人聽,也是不一樣。處于甜蜜愛情中的人聽《梁! ,他可能感受到的不是悲劇,而是一個美麗的故事,更注重最后化蝶升華的那部分。 《梁祝》非常偉大,就在于它讓你可以有很多的想象空間。
成就感來自于對音樂的深度理解
記者:你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小提琴的?
陳曦:一直喜歡,但真正發(fā)現(xiàn)小提琴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從小學(xué)五年級時,那時我考上了中央音樂學(xué)院附小,在那個環(huán)境中,經(jīng)常都能聽到頂級的音樂會,跟同學(xué)聊音樂,學(xué)校里又有好的專家教導(dǎo),我一下子就感覺進入了很好的氣氛。那時候我覺得愛上的不僅是小提琴,而是音樂。其實環(huán)境很重要,即便一個孩子有天賦,但生活的地方一年沒有一場音樂會,他怎么可能喜歡上音樂?
記者:你有沒有不想拉琴的時候?從3歲練琴開始到29歲,你覺得最苦的是哪個階段?最興奮的是哪個階段?
陳曦:好像沒有不想拉的時候。我覺得都不是很苦。小時候,就覺得刻苦是應(yīng)該做的事情,而不是痛苦的事情。最興奮的肯定是柴可夫斯基國際音樂比賽獲獎那段時間,但是這種興奮勁兒很快就過去了,再興奮,過一個月后也沒有這種感覺了。
記者:你現(xiàn)在怎么尋找成就感?
陳曦:每一天,當你觸碰提琴,找到一種新的感覺,你所拉出來的音樂比你自己感覺的更好聽,甚至只好聽一點點的時候,就會有種成就感,這種成就感來自于自己對藝術(shù)的理解。如果你能感受到作曲家更多的痛苦,更深度理解他的作品,這就是一種成就感,而不是有了這種理解之后給你帶來了什么。就是說,理解大于理解之后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