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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網(wǎng)>> 胡冬林定點深入生活研討會 >> 正文

王松:在集體經(jīng)驗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東西

http://taihexuan.com 2013年06月20日17:57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王松發(fā)言王松發(fā)言

  先說一點關(guān)于冬林的感受。昨天下飛機走在路上,冬林坐在我旁邊。他說了一句話,他說你看路邊這片森林,我一看見就想進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在前年,廬山國際寫作營,幾位中國作家和來自國外的作家最后有一個交流環(huán)節(jié)。當時一個瑞典女作家,是一個老太太,提了一個不太友好的問題。她說她家后面是一片森林,有兩位中國的藝術(shù)家到她家做客,她帶著這兩位藝術(shù)家到后面森林里走一走,這兩位藝術(shù)家只走了十幾米就不敢再走了。她說,是不是中國的文學藝術(shù)家都有恐懼大自然的天性。我想,我們的冬林就非常生動而且精彩地回答了這個瑞典老太太的問題。昨天從胡冬林深入生活的這片原始森林里回來的時候,我和他一起走,他走在我的前面。我看見他一個肩膀高,一個肩膀低,甚至在森林里走的有些踉蹌。我想,昨天是大家一起走,說說笑笑,而平時就是他一個人,十年,就是這樣一個人走。這是需要勇氣的。我對他充滿敬意。

  再說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我是很幸運的。不久前德全主任跟我回憶了一下,我是05年開始參加中國作協(xié)深入生活的活動。這些年來,參加了各種各樣的活動,為我提供了很多機會。我知道要開這個會時還在云南,和高偉處長一起參加中國作家走邊關(guān)的活動,他對我說,你可以談一談深入生活的感受和在這方面的思考。接著德全主任給我發(fā)來短信,讓我認真準備一下在會上的發(fā)言。我認真梳理了一下,想就這些年來深入生活的一些思考,簡單從四個方面談一下感受:

  第一,這幾年參加的活動,比如重走長征路,走進紅色歲月,再比如去年的中國作家走邊關(guān),走內(nèi)蒙東線和西線,然后是參加公安部的清網(wǎng)行動,都遇到一個問題:我們所面對的話語都是集體話語,我們所聽到的經(jīng)驗,都是集體經(jīng)驗。應該說,這對一個小說人來說是一件比較麻煩的事。如何在面對集體話語,集體經(jīng)驗時尋找到屬于個性的東西。這一方面需要思考,另一個方面也要尋找。比如這次走邊關(guān),在走云南的時候就遇到這樣一個問題,幾乎所有的邊防軍人都在講英雄主義的問題,都在說怎樣立功,販毒分子如何如何。但是我在和一個偵查員聊天時,也聽到了另外一種感受。這個偵察員和他的師父抓到一個販毒分子,是人體藏毒,在他身體里帶了100多克海洛因,到他家里抓他時,他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沒有。他女兒8歲,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他用每只安全套裝8克毒品,在身體里吞了十幾只,安全套隨時會破裂,他隨時都會死,而冒這樣一次生命危險,只拿到8000塊錢。他花了5000塊給女兒買藥,另外3000塊錢把倒了一半的房子修了一下。抓他的時候,他帶著手銬,妻子給他穿上襪子,把他送出門。這個偵查員對我說,他這時知道,把這個人抓走以后,這個家就垮了。他妻子什么也做不了,女兒8歲心臟病,手術(shù)費要20幾萬元。這8000元他肯定是無法再退還出來。這個偵查員說,他和他的師父,還有偵查隊的偵察員們,誰經(jīng)過他家都會放一點錢。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我認為作為一個小說人,畢竟和報告文學作家不一樣,當我們深入生活的時候,面對的是集體話語,一開座談會都是桌面上的話,經(jīng)驗也是集體經(jīng)驗,大家想的都是一樣的。如何從這中間發(fā)現(xiàn)屬于自己的東西,這是一個問題。

  第二,小說人應該注重細節(jié)。寫小說畢竟和報告文學的感覺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去年參加公安部清網(wǎng)行動的時候,遇到一個案子。一個殺人犯十年前殺了人,后來抓到他的時候他已因為別的事在監(jiān)獄羈押。他沒有交代這件事,警方也已經(jīng)找不到證據(jù)。我最近出版的長篇小說,題材就是這次深入生活得來的,叫《流淌在刀尖的月光》,其中涉及到這個細節(jié)。我打電話給辦案的偵查員問最后怎樣找到的證據(jù)。他告訴我一個我絕對想不到的細節(jié)。當時兇手肢解尸體的時候,由于握刀握得很緊,他的人體組織就留在了刀柄的縫隙里。當時這把刀的證據(jù)還在,果然在刀柄的金屬縫隙里找到了十年前兇犯的人體組織,這是決定性的證據(jù)。對于小說,真正打動人,真正能支撐住作品的是細節(jié)的力量。在深入生活時,我往往尋找這種細節(jié)。比如這次去云南,我更關(guān)注的是一個長方形的黃紙包,一包里是多少克毒品,一克毒品賣多少錢。一包一般是350克,毒販通常說一個,一個是一對,也就是700克。700克賣多少錢,在中緬邊境賣多少錢,到騰沖賣多少錢,到昆明賣多少錢,然后再到北京、天津多少錢。再比如冰毒一粒在中緬邊境賣多少錢,一路走來升值到什么程度。這次去云南走邊關(guān),遇到很多我們想象不到的細節(jié)和故事,對細節(jié)的把握和了解對寫小說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在深入生活的時候,我和冬林有同感。冬林昨天吃飯的時候跟我講他怎樣接觸獵人,獵人打熊的時候,有過程,有故事,但他不說。他不是不說,是說不出來,要怎樣引導他把這個話說出來。我也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比如說這次在云南的時候我采訪偵查員,就是剛才講到抓到八千塊錢販毒分子的那個人,他給我講他師傅的事。他的師傅在緬甸那邊的毒窩里是掛了號的,有人花三百萬買他的人頭。他師傅立了很多次一等功、二等功,是個功臣,抓的毒梟很多。他有很多跟他師傅在一起的故事,就是這樣一個人,因為他總處在緊張的精神狀態(tài)中,每天在中緬邊境,緬甸那邊的毒梟總是派人過來,想把他弄死,每天又要破案,所以晚上就要喝酒,放松一下。結(jié)果有一天晚上他喝了酒開車。咱們公安系統(tǒng)有五條禁令,如果酒后駕車是絕對不姑息的,必須轉(zhuǎn)業(yè)。所以他就想不開了。他每天身上要帶一把手槍,汽車的后備箱里放著一只微型沖鋒槍,因為他不僅要保護自己還要保護家人。他想,我馬上要轉(zhuǎn)業(yè)了,今后怎么辦,我沒有槍了,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家人了。于是就在山上自殺了。這樣一個功臣,用繩子拴上一塊石頭,套在自己脖子上,躺到懸崖上,把繩子往下一扔,把自己勒死了。因為這個偵查員給我講了很多他和他師傅在一起的事。他講到這時,我就流淚了。他是一直在流淚。我覺得在深入生活的過程中,怎樣和自己的采訪對象接觸,怎樣能打開他情感的閘門,怎樣讓他脫離開集體話語,真正講一些不是集體經(jīng)驗,是個體經(jīng)驗的東西。這是很重要的。包括我當年走進紅色歲月,我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叫《紅》,那里面幾乎所有的東西,都是把當年紅軍的后代拉出來,到街上和他們一起喝當?shù)氐木漆,然后聽他們講述家里當年的故事。

  最后一點,我在這幾年的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一直在尋找歷史的縱向和現(xiàn)實的橫向的交叉點,我想把自己的思考放在這個交叉點上。因為我以往創(chuàng)作的小說很多是知青題材,還有對文革的反思。在這幾年我突然接觸了大量的現(xiàn)實生活,在大約一個多月以前,我遇到一件事。這件事對我的觸動很大。我當初插隊的時候,有一件制服棉襖,這種棉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當時我經(jīng)常穿這件棉襖的挖河,那是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年代,里面穿的是絨衣,汗都溻透了,所以棉襖上有很多白色的汗?jié)n。這件棉襖是我插隊時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我家當初住平房,后來文革以后,我母親落實政策,給了房子,搬家到樓房去。搬走的時候看到這件棉襖,有一種感覺。從那以后我家又搬了無數(shù)次,后來搬到一個商品小區(qū),我再看這件棉襖,包括我妹妹說母親不在了,這件棉襖還給你留著呢,你取回來吧。我到我妹妹那里把這件棉襖取回來,這時我家已住復式的房子。我的書房很寬大。我在書房里打開這件棉襖,再看的時候,又是一種新的感覺。我突然意識到了一點,我覺得現(xiàn)實生活,它為我的思考,包括我對若干時間以前的思考提供了不同的參照系。在不同的現(xiàn)實不同的當下,對當年的同一件東西感受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這種突然的感悟,對今天參加深入生活以及今后的創(chuàng)作是否會有意義。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多耽誤會議的時間了。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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