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作家簡媜談新作：完整的人生應(yīng)該五味雜陳

　　我們的生命，是他人死亡之延續(xù)，來日，我們的死亡也將啟蒙他人，生是珍貴的，死也是珍貴的，生只有一回，死也只有一次，我們惜生之外也應(yīng)該莊嚴(yán)地領(lǐng)受死亡，禮贊自己的一生終于完成。

　　——簡媜

　　從事寫作28年的第20部作品《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老年書寫與凋零幻想》，是臺灣著名作家簡媜醞釀四五年、寫作1年余的最新作品。在這部充滿寓言式的作品中，簡媜以“磨論文般的精神”寫出一本老年“百科全書”，深入思考“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發(fā)出“完整的人生應(yīng)該五味雜陳，且不排除遍體鱗傷”的人生感悟。

　　未雨綢繆才是對生命負(fù)責(zé)的表現(xiàn)

　　從大學(xué)時代書寫閨閣心事的《水問》，到《胭脂盆地》、《女兒紅》反思女性蛻變成長，再到談親子教育的《紅嬰仔》、《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自從踏上文學(xué)之路，簡媜以她多樣的風(fēng)格，細(xì)膩典麗的文字征服了眾多讀者。這一次，是什么原因讓簡媜將新作的視角投向“生死”這個題目呢？

　　“散文作家常常擁有冷靜的頭腦、饑渴的雙眼和澎湃的心。除了隨時觀看自身，也在觀看社會，觀看潮流的脈動。”日前，簡媜召開新書媒體會及講座，講述寫作緣由：數(shù)年前的一天，她在超市看到一位八旬老婦努力想扣衣服的扣子，卻怎么也扣不上，讓她這個站在一旁的陌生人十分不忍。簡媜放下自己的大包小包，沒有做任何解釋，徑直上前給老人扣上扣子。老人緩緩地說“謝謝”，這句話讓簡媜眼中含淚——當(dāng)我們老的時候，必須依賴陌生人的同情與體貼，這樣的老年生活是多么可怕啊。

　　而上述這一幕，也讓簡媜驚覺，街道上老人的面孔多了，生活中老的姿態(tài)普遍了，公園里的輪椅多過嬰兒車�！拔业纳⑽挠^是將生活的漫天煙塵，化為思想朝露�！焙唻o認(rèn)為，不同階段的人生體驗，可以提煉出文學(xué)的思考�！袄稀彼鶐淼纳鐣兓跞藗兊南胂�，促使簡媜不得不思考，“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們的一生花很長的時間與心力處理‘生’的問題，卻只有很短的時間處理‘老病死’，甚至，也有人抵死不愿意面對這無人能免的終極問題。”簡媜對記者說，“老病死”不僅是個人，也是對家庭、社會的總“體檢”。面對龐大的老年潮，我們是否打造了一個友善社會讓他們怡然老去？

　　簡媜說，生固然不易，死也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未雨綢繆，才是對生命負(fù)責(zé)的表現(xiàn)。

　　正是基于這樣的觀察與思考，一本涵蓋健康、心靈、理財、寓居、倫理親情、社會參與、長期照護、臨終準(zhǔn)備與葬儀等多層面的作品《誰在銀閃閃的地方，等你》面世了。

　　采用復(fù)合式書寫策略

　　對于這樣一部將傳記、小說、詩、散文等體例融于一體的26萬字的作品，簡媜坦言一開始也覺得“工程很大”，不知道內(nèi)在的自己是否還是個“侏儒”，能不能扛下來。

　　簡媜介紹說，在篇章安排上，這部作品并非直接切入主題，而是采用復(fù)合式的書寫策略，正文五輯從肉身如舟、人生版權(quán)談起，往下才談到老病死。而各輯比例不一，又有“書中書”的安排，比如輯三《老人共和國》9萬多字是全篇的“書中書”，而《阿嬤的老版本》又是《老人共和國》的“書中書”。

　　在正文五輯之外，附5篇“幻想”，這是簡媜的自我對話。簡媜認(rèn)為，人的一生如果可以用“完成”來形容，需要做許多功課，包括自我的處理、整頓和修為。“當(dāng)你在人生歷程的每一個階段都誠懇地留下腳印，有一天躺在病床上要告別這一生時，才有可能出現(xiàn)平靜的微笑，才有可能安然地離去。”

　　在這部分當(dāng)中，簡媜也邀請讀者進行“自我對話”，想一想自己要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對待“老病死”�！斑@個問題要趁我們只有50歲、天光還燦亮的時候，嚴(yán)肅地設(shè)想，而不是等到有一天纏綿病榻的時候去處理�！�

　　哲人名家如何看待“老病死”

　　閱讀這本書，讀者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名人關(guān)于“生死”的錦言妙語：比如盧梭說，“我們剛投胎于世就進入了競技場，到死方才走出來。人已到賽場的終點，再去學(xué)習(xí)更精準(zhǔn)地駕駛雙輪馬車還有何用呢？那時，需要考慮的，就只是該如何從中解脫了。老年人該做的研究，僅僅是學(xué)習(xí)該怎么死�！庇直热缂o(jì)德說，“我相信疾病是一串鑰匙，可以為我們打開某些門戶。我相信有些門戶，唯有疾病才能打開。”、“從不生病的人，對于許多不幸的事，無法產(chǎn)生真正的憐憫�！�

　　簡媜介紹說，之所以肆意引用她所歡喜的作家、哲人的金句，源自個人的小好奇，比如盧梭是怎么看“死”的，歌德又說了什么，孔子死前會不會害怕。而在書寫過程中，她無比感謝這些大師再次給她以啟迪，“這些靈性指引宛如遠(yuǎn)處的微光，是天光云影落在一個從泥塘爬出來的人身上。我無比感恩。”

　　老人可以修得“高學(xué)分”莊嚴(yán)老去

　　在這本書里，簡媜自稱用“私心”寫了三個很重要的長者：她的阿嬤(奶奶)、公公，還有作家齊邦媛。從他們身上，簡媜證明，老人可以修得“高學(xué)分”，莊嚴(yán)地老去。

　　早年喪夫，晚年喪子，簡媜的阿嬤是個命運坎坷的女性，然而無論生活多艱難，阿嬤仍然守護著這個家，“一個絕望的女人能夠活下來，是因為她愛家人勝過愛自己。她因為愛我們，所以她的悲傷也因為我們延長了�！币簧蹇嗟陌咭园贇q高齡過世，卻留下了“愛和無邊的親情”，成為一家人永恒的“祖產(chǎn)”。

　　一生作息健康、注重養(yǎng)生的公公，在92歲時卻患上晚期肺癌，從得知消息的那刻起，公公沒有抱怨過一句，生活一切如常，樂觀淡定地與疾病相處了8個月。從“第二個爸爸”身上，簡媜看到了面對生命盡頭的智慧與堅強。

　　被簡媜稱作“老師”的作家齊邦媛在85歲時完成了《巨流河》的寫作，簡媜說她5年來旁觀撰寫過程，浮現(xiàn)的都是細(xì)節(jié)，“這好比是孤高峰頂上摘一株還魂草，懸崖上筑一個青春夢的舉動”。齊老師給予簡媜的啟發(fā)是，我們可以做不一樣的老人，可以超越因身體衰老而面臨的困境，另外創(chuàng)造了一個值得寄情的時空。簡媜曾問老師是否想過最后的時刻，老師說：“我希望我死的時候，是個讀書人的樣子”，并以濟慈的《夜鶯頌》作答：

　　我在黑暗里傾聽；啊，多少次

　　我?guī)缀鯋凵狭藢幹k的死亡，

　　我在詩思里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現(xiàn)在，哦，死更是多么富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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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媜：1961年生，臺灣宜蘭人，臺灣大學(xué)中文系畢生。自詡為“不可救藥的散文愛好者”，從第一本書《水問》問世，即獲文壇高度肯定，其創(chuàng)作多元多變，思維敏銳深刻，修辭搖曳恣縱，是臺灣當(dāng)代重要的散文作家。